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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0章归途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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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离火窟的第七日,三人抵达了沙漠边缘的最后一片绿洲。

    说是绿洲,其实不过是一小片胡杨林围着一汪浑浊的水潭。但在这千里黄沙中,已是难得的生机之地。几户游牧人家在此搭了帐篷,见有旅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牧人拄着拐杖迎了出来。

    “远道来的客人,是要歇脚,还是问路?”老牧人的官话说得生硬,却透着诚恳。

    花痴开下马行礼:“老人家,我们想在此歇息半日,讨些水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方便,方便。”老牧人咧嘴笑,露出稀疏的牙齿,“阿依古丽,给客人们煮茶!”

    帐篷里钻出一个穿红裙子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眼睛又大又亮,像沙漠夜空里的星星。她好奇地打量着三人,目光在花痴开脸上多停了一瞬,随即脸颊微红,转身去生火了。

    三人在帐篷外的毯子上坐下。老牧人自称叫“***”,在这片绿洲住了三十年。他一边卷着粗糙的烟叶,一边絮絮叨叨说着沙漠的传说、风沙的脾气,还有这些年见过的各色旅人。

    “...去年这个时候,也有一队客人经过。”***眯着眼回忆,“七八个人,都骑着好马,带着精钢刀。领头的是个女的,蒙着面纱,但那双眼睛啊,像鹰一样锐利。”

    花痴开心中一动:“女的?她可有说什么?”

    “没说啥。就问了个路,往北边‘白城’方向去了。”***抽了口烟,“对了,她队伍里有个病恹恹的男人,脸色白得像纸,一直咳嗽。那女的照顾得很细心,应该是夫妻吧。”

    花痴开与小七对视一眼。北边白城——那是母亲被囚禁的最后已知地点。时间也对得上,去年此时,正是夜郎七查到菊英娥可能被转移至白城的时候。

    “老人家,从这里去白城,还要多久?”阿蛮问。

    “骑马的话,四五天吧。”***说,“不过最近那边不太平。我听过往的商队说,白城来了很多外乡人,在找什么东西,闹得人心惶惶。”

    正说着,阿依古丽端着茶壶和粗陶碗出来了。热腾腾的奶茶冒着香气,里面加了盐和炒米,是沙漠里最实在的待客之礼。

    花痴开接过茶碗时,少女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小七看在眼里,憋着笑,凑到花痴开耳边:“痴哥,你的桃花运来了。”

    “别胡说。”花痴开皱眉,但耳根还是微微发热。

    ***倒是哈哈一笑:“我这孙女,没见过多少世面,客人别见怪。”

    喝了茶,三人将马牵去水潭边饮水。时近黄昏,沙漠的风开始转凉,胡杨林的叶子沙沙作响,如泣如诉。

    阿依古丽又悄悄跟了过来,手里捧着几件厚实的羊毛披风:“爷爷说,夜里冷,这些给客人们用。”

    “谢谢姑娘。”小七嘴甜,接过披风,“姑娘在这住了多久了?”

    “从小就在这儿。”阿依古丽小声说,“最远只去过五十里外的集市。客人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花痴开点头:“从东边来。”

    “东边...”少女眼中闪过憧憬,“东边是不是有很多水,很多树,还有很多很多人?”

    “是。”花痴开忽然有些感慨。这个少女的世界,只有这片小小的绿洲,以及无垠的沙漠。而他的世界,却装满了恩怨情仇、阴谋算计。有时候,他不知道哪个更幸运。

    “那你们要去哪里?”阿依古丽鼓起勇气问。

    “去接一个人回家。”

    “回家好啊。”少女笑了,笑容干净得像沙漠的星空,“爷爷说,人不管走多远,最后都要回家的。”

    花痴开怔了怔。这句话,母亲也曾说过。十八年前,她被掳走的前夜,抱着刚满月的他,轻声哼着歌谣:“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痴儿啊,不管飞多远,记得要回家...”

    他忽然很想立刻飞到母亲身边。

    夜色渐深,三人在***的帐篷旁搭起了自己的小帐。沙漠的星空格外清晰,银河如一条发光的缎带横跨天际。

    花痴开睡不着,独自走出帐篷,在沙丘上坐下。他取出怀中的那枚“天”字令牌,在月光下细细端详。令牌的材质非金非木,触手温凉,背面那个复杂的花纹,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痴哥。”小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也坐到他身边,“想伯母了?”

    “嗯。”花痴开没有否认,“小七,你说...十八年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定还是很美。”小七认真地说,“夜郎伯伯说过,伯母当年是赌坛第一美人。而且啊,能被囚禁十八年还不屈服的人,一定有着我们想象不到的坚强。”

    花痴开沉默。他其实有些害怕——害怕见到母亲时,她已经认不出自己;害怕十八年的折磨,早已磨去了她眼中的光彩;更害怕...她看到现在的自己,会失望。

    “痴哥,”小七忽然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花痴开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在街头偷我的钱袋,被我当场抓住。”

    “那不是我手艺不精,是你太变态!”小七抗议,“哪有人把钱袋用三十六道绳结系在腰上,还每道结的打法都不一样?!”

    两人都笑了。那是四年前,花痴开刚离开夜郎府游历,在江南一个小镇遇到的少年扒手。小七当时只有十三岁,瘦得像根竹竿,被抓住后不但不求饶,反而理直气壮:“你那么有钱,分我一点怎么了?”

    花痴开没有把他送官,反而带他去吃了顿饱饭。后来才知道,小七是个孤儿,从小在街头摸爬滚打,偷窃只是为了活下去。那天之后,小七就跟着他了,说是要“报答一饭之恩”,其实是想学他的赌术。

    “痴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小七收起笑容,“你明明知道伯母被囚禁,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时间游历、挑战各路高手?为什么不直接去救她?”

    花痴开望着星空,许久才开口:“因为我太弱了。”

    “什么?”

    “四年前,我刚离开夜郎府时,曾经查到一点线索,差点就找到了囚禁母亲的地方。”花痴开的声音很轻,“但夜郎伯伯拦住了我。他说,以我当时的实力,去了就是送死。不但救不出母亲,还会打草惊蛇,让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他顿了顿:“所以我用四年时间,走遍花夜国,挑战所有能挑战的高手。每一场赌局,都在磨我的技艺;每一次险境,都在炼我的心志。我要变得足够强,强到能面对任何敌人,强到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小七听得眼眶发红:“痴哥...”

    “而且,”花痴开转头看他,眼中闪过复杂的光,“我怀疑,这四年游历,也是夜郎伯伯计划的一部分。他在用他的方式,为我铺路。”

    “什么意思?”

    花痴开没有解释。有些猜测,他还没有证据。

    就在这时,阿蛮从帐篷那边快步走来,脸色凝重:“痴开,有情况。”

    “怎么?”

    “我刚才去水潭打水,发现潭底有东西。”阿蛮压低声音,“捞上来一看,是这个。”

    她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枚铜钱大小的金属片,边缘已经锈蚀,但还能看出上面刻着一个“天”字——与花痴开的令牌上的字,一模一样。

    花痴开瞳孔一缩:“在哪里发现的?”

    “潭底的石缝里,不止这一片。”阿蛮说,“我粗略数了数,至少有三四十片。像是...像是某种金属器物被打碎后,散落在那里的。”

    三人立刻返回水潭。借着月光,花痴开潜入冰凉的潭水,果然在潭底的泥沙和石缝中,发现了更多的金属碎片。他捞起几片拼凑,隐约能看出原本的形状——是一个罗盘,或者类似的东西。

    “这是‘天局’的‘寻龙盘’。”回到岸上后,花痴开仔细辨认碎片上的纹路,沉声道,“夜郎伯伯说过,‘天局’有一种特殊的罗盘,可以根据血脉气息追踪目标。当年他们就是用这个,一次次找到我爹的藏身之处。”

    小七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去年那队人,是在用这个追踪伯母?那这些碎片...”

    “说明追踪失败了。”花痴开眼中闪过寒光,“有人毁掉了寻龙盘,而且毁得很彻底。能做到这一点的,要么是绝顶高手,要么是...”

    “伯母自己。”阿蛮接话。

    花痴开握紧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滴入潭水,漾开淡淡的红。

    母亲,这十八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

    次日清晨,三人向***辞行。

    老牧人往他们的水囊里灌满了新鲜的羊奶,又塞了一大包奶疙瘩和肉干:“路上吃。沙漠里找不到吃的,会死人的。”

    阿依古丽站在爷爷身后,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将一个手工编织的彩色绳结塞到花痴开手里:“这个...能保平安。”

    绳结编得很精致,用了七种颜色的毛线,末端还串着一颗小小的绿松石。

    “谢谢。”花痴开郑重收下。

    上马前,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老人家,这个留给您。”

    “这是...”

    “一些草药图鉴和治病方子。”花痴开说,“我在游历时收集的,沙漠里常见的伤病,上面基本都有治法。您认字吗?”

    ***摇头:“不认。但我孙女认,她娘教的。”

    “那正好。”花痴开看向阿依古丽,“姑娘,这本书送给你。学了上面的东西,以后绿洲里有人生病,你就能帮忙了。”

    少女接过册子,眼睛亮得像星辰:“真的...真的给我?”

    “嗯。”花痴开翻身上马,“保重。”

    三人策马向北,渐渐消失在沙漠的地平线上。

    ***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许久,才叹了口气:“阿依古丽,把书收好。那三位客人...不是普通人啊。”

    “爷爷怎么知道?”

    “他们的眼睛。”老牧人眯起眼,“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年,眼里有狼的机敏;那个女子,眼里有鹰的锐利;而那个不爱说话的年轻人...”他顿了顿,“他眼里有整个沙漠的风暴,却安静得像是风暴眼。”

    阿依古丽抱紧怀中的册子,望向北方。

    她会记住那个人的眼睛。很深的黑色,像夜里的沙漠,看似平静,却藏着无尽的星辰。

    ---

    北行的第四天,沙漠渐渐被戈壁取代。裸露的岩石、稀疏的骆驼刺,天地间一片苍黄。

    正午时分,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支驼队。大约二十多匹骆驼,驮着货物,慢悠悠地走着。驼队中间有一辆简陋的马车,车帘紧闭。

    花痴开示意小七和阿蛮放慢速度,与驼队保持距离。出门在外,谨慎总是没错的。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绕路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咳嗽撕心裂肺,听得人心里发紧。

    驼队停下了。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匆匆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老爷,您怎么样?药,快拿药来!”

    车帘掀开的瞬间,花痴开看见了车内的人——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男人,裹着厚厚的毛毯,正用手帕捂着嘴咳嗽。帕子上,赫然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但让花痴开瞳孔骤缩的,是那男人腰间露出的一截玉佩。玉佩的样式,与他怀中那枚“天”字令牌背面的花纹,有七分相似。

    “停车。”花痴开忽然说。

    “痴哥?”小七不解。

    “那辆车里的人,可能知道些什么。”花痴开调转马头,朝驼队走去。

    管家见有陌生人靠近,立刻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花痴开下马,抱拳道:“老丈莫慌,我们是路过的旅人。听见车内有咳疾之声,略通医术,或许能帮上忙。”

    管家将信将疑,但车内又传来一阵咳嗽,他只得咬牙:“那...那你们来看看。不过若是敢耍花样...”

    “放心。”花痴开走到车旁。

    车内的男人抬起眼。他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憔悴,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极其深邃,像两口古井,看似平静,却藏着无尽的秘密。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怔了怔。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男人哑声问。

    花痴开摇头:“应该没有。前辈这咳疾,是旧伤引发的肺痨,至少有十年了吧?”

    男人眼中闪过讶异:“你怎知是旧伤所致?”

    “咳声中带金属音,是肺腑有锐器所伤的后遗症;血色暗红带紫,是瘀血未清,郁结化热。”花痴开边说边从怀中取出针囊,“若信得过,我可为前辈行针,暂缓痛苦。”

    男人沉默片刻,点头:“有劳。”

    花痴开上车,取针施术。他的针法得自夜郎七真传,又快又准,三十六针落下,男人的咳嗽果然渐止,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好针法。”男人长长舒了口气,“小兄弟师承何人?”

    “家学而已。”花痴开收起针,目光落在男人腰间的玉佩上,“前辈这玉佩...样式很特别。”

    男人神色微变,下意识掩住玉佩:“祖传之物,不值一提。”

    花痴开没有追问,转而道:“前辈这是要去哪里?这病不宜长途奔波。”

    “去白城。”男人苦笑,“找一个人,找一个...等了十八年的答案。”

    花痴开心中一震:“白城?”

    “怎么,小兄弟也去白城?”

    “是。”花痴开直视他的眼睛,“去接一个人回家。”

    两人对视,空气中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弦被拨动。风从戈壁吹过,扬起细细的沙尘,迷了人眼。

    许久,男人忽然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苍凉:“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花痴开。”

    男人浑身剧震,手中的药碗“哐当”落地。

    他盯着花痴开,嘴唇颤抖,眼中骤然涌出泪光。

    “痴开...痴开...”他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像是确认,又像是祈祷,“你母亲...她可好?”

    花痴开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前辈到底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块褪色的绣帕,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精致的菊花。

    花痴开认得那针法。

    那是母亲独有的绣法。

    (第400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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