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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价格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更多。”厉先生的声音严肃起来,“最终损害的是整个行业的正常利润,是厂子长远发展的根基,
是把本来可以用于技术更新、改善工人待遇的钱,白白消耗在恶性竞争上。
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市场秩序也被搅得一团糟。这,对谁有好处?”
胡厂长等人神色一凛,陷入了沉思。
他们习惯了在计划框架内的思维解决问题,对市场竞争的残酷性和破坏性,理解确实不深。
“所以,我的建议是,”厉先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于左敏和胡厂长等人,
“你们几家在津市生产同类产品的厂子,能不能坐下来,成立一个……
嗯,就叫‘联络协调小组’怎么样?定期沟通,互通信息。
比如原料采购,能不能联合起来去谈,争取更好的价格?
产品销售,能不能协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又有利于长远发展的基准价格区间?.....”
厉先生主说,经济研究所的几位同志不时从专业角度补充几句,
办公室里暂时成了一个小型的“经济研讨会”。
但很快,厉先生就发现,他那些“资源配置”、“市场供需弹性”、“规模效应与边际成本”之类的专业词汇,
让胡厂长、于左敏这几位于实际生产却对理论一知半解的负责人,听得有些云山雾罩,眼神里透着茫然。
这时候,一直在角落里飞快记录的张东健,适时地放下了笔,清了清嗓子,
用一种更直白、更“土”的语言开始“翻译”:
“厉教授的意思是,胡厂长您那边是大船,于书记这边是小舢板,都在海河里打渔。
现在为了争鱼,大船想撞沉小舢板,小舢板想扎漏大船的底。
这么干,最后可能鱼没打着,船都翻了。
不如咱们商量好,这片水域哪儿鱼多,咱们分头去,别扎堆;
打上来的鱼,定个差不多的价儿,谁也别恶意压价搅和市场;
甚至买渔网、修船的工具,咱们能不能一块儿去买,兴许还能便宜点……”
他这番“渔船打渔”的比喻,虽然粗糙,却让于左敏和胡厂长几人眼睛渐渐亮了起来,频频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意思!”
“邓记者这话在理,听得明白!”
张东健一边说,一边手下不停,继续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厉先生话。
一时间,他恍惚有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燕大的课堂,只不过这节课的“案例”格外鲜活,也格外沉重。
这些关于市场竞争与合作的朴素道理,在几十年后或许已成常识,
但在81年的这个北方村庄办公室里,却如同拨开迷雾的灯塔,
让这些身处激烈矛盾中的当事人,第一次隐约看到了另一种解决问题的可能。
“说到这,有些惭愧,”厉先生笑呵呵的接过话头,指了指张东健说道:
“这小子胡吹大气,哪是什么《市场报》的记者?是我的学生张东健,几位不要见怪....”
众人都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哪能见怪,我们又不是糊涂了,都是为了我们好嘛...”
“小张起了调和的作用,讲起经济来也是头头是道,功劳不小啊....”
“就是,就是。要不是小张同学插了这么一道,我们早打起来了...”
刘主任这话,有点往自己脸上天贴金的意思,要是真打起来,他们早趴下了....
“这小子敢打敢闹的路数,到是和我的脾气。毕业后,来我这.....”
于左敏看着张东健的眼神里,满是欣赏。
张东健没让于左敏把话说完,适时的对众人拱拱手,笑呵呵的说道:
“小子胡闹,让各位领导见笑了,对不住,对不住...”
办公室里的氛围,顿时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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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委外空地上,等待已久的人群渐渐失去了耐心,焦躁像野火一样蔓延。
“咋回事?进去这么老半天了!别是于书记让他们给‘中心开花’,扣在里面了吧?”一个黑脸汉子急得直搓手。
“不是没可能!那帮穿中山装的,一肚子坏水!咱们要不要冲进去看看?”旁边有人附和。
“不成!于书记进去前特意交代了,没他信号,谁也不准掺和!”一个年纪稍长的村民比较稳得住。
“放屁!”一个脾气火爆的年轻后生直接骂开了,
“分钱的时候,你特么乐得屁颠屁颠,现在于书记可能有危险,你特么就当缩头乌龟了?”
被骂的人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吼道:
“你狗X的骂谁?我是听于书记的吩咐!哪错了?”
“要是于书记真被他们下黑手了呢?你去不去救?!”年轻后生逼问。
“去!谁不去谁特么裤裆里没货,是孬种!”那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类似的争吵在人群中四处响起,担忧、猜疑混杂在一起,让原本还算克制的庄户们越来越躁动。
人群开始无意识地向前涌动,手里的农具被攥得更紧。
就在这当口,村口方向突然传来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和急促的刹车声!
几辆披着帆布棚的解放牌大卡车,卷着尘土,猛地停在了村口。
车厢后挡板“哐当”放下,跳下来几十号人,穿着统一的制服,怀里抱着枪,快速的从车厢里跳了下来。
“是厂保卫科的!”有眼尖的村民失声喊道。
庄户们不是没见过世面,老一辈甚至因为抢水,真刀真枪干过仗。
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市里那几个大厂闻讯派来的保卫人员。
这年月,大型国营厂的保卫科配备真枪实弹,并不稀奇。
“他们带枪来了!要抢人还是要砸厂子?!”恐慌和愤怒瞬间炸开。
“保卫大邱庄!不能让他们进去!”不知谁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嗓子。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原本内部还有争吵的庄户们,瞬间同仇敌忾!
刚才吵得最凶、被骂“缩头乌龟”的那位,此刻反而第一个赤红着眼,举着铁锹冲到了人群最前面。
看那架势,是真准备拼命了。
厂保卫科这边,带队的科长一看这黑压压、群情激愤的庄户们潮水般涌过来,头皮也是一阵发麻。
他压低声音对身边人喝道:“都听好了!主要是威慑!把人带出来!能不动枪,千万别动枪!”
可下面的年轻保卫队员哪见过这阵仗?
平时在厂里站岗巡逻,最多抓个小偷,哪被这么多红了眼的农民围堵过?
看着越来越近、挥舞着锄头粪叉的村民,一个年轻队员声音发颤:
“科长!这……这不让我们动枪,手里这烧火棍还没他们那粪叉子管用呢!这……这怎么拦啊?”
科长也是满头大汗,正不知如何下令……
“啪——!!!”
一声清脆震耳的枪响,毫无征兆地,陡然划破了村庄上空紧绷的寂静!
所有声音怒吼、争吵、喝令,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时间仿佛凝固。
保卫科长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坏了!哪个王八蛋开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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