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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陈光阳:你玩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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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光阳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吉普车旁拉开车门:“上车。”

    “啊?咱这就回?”孙野有点懵,事儿不是完了吗?

    李局还说今天之内把人货送回去呢。

    “不回。”

    陈光阳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城里转转。”

    孙野赶紧钻进副驾,看着陈光阳熟练地挂挡、打方向,吉普车缓缓汇入站前街的车流人流。

    他满肚子疑问,但看着光阳叔那沉静如水的侧脸,狗皮帽檐下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又把话咽了回去。

    跟着走就对了,光阳叔心里有谱。

    这“转转”,一转就从日头高悬转到了天色擦黑。

    吉普车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铁兽,穿梭在红星市的大街小巷。

    从拥挤喧嚣的火车站商圈,到相对冷清的城北工业区边缘。

    从国营大厂林立的宽阔马路,到小商贩云集的狭窄胡同。

    陈光阳开得不快,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两旁的建筑、人流、店铺,像是在丈量着这片城市的脉络。

    孙野开始还兴致勃勃地扒着车窗往外看,红星市可比东风县大多了,新鲜!

    但架不住这么漫无目的地逛,颠簸加上车厢里弥漫的汽油味和烟味,他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脸色发白,捂着嘴,强忍着那股子往上顶的恶心劲儿。

    “光…光阳叔,”

    孙野实在忍不住了,声音都带了点虚,“咱…咱这到底转悠啥呢?我这…我这都快颠吐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陀螺,被光阳叔转得晕头转向。

    陈光阳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了敲,目光落在远处一片略显空旷的区域。

    他没直接回答孙野,反而问:“野子,你说,在红星市这地界,咱家的货站,涮烤店,还有杂货铺,开在哪最合适?”

    孙野一愣,捂着嘴的手都忘了放下来:“开…开店?红星市?”

    他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光阳叔,咱家买卖不是在东风…”

    “东风县装不下了。”

    陈光阳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红星市是省城门户,铁路枢纽,人、货、钱,都在这打转。

    陈家货站要成气候,必须扎进来。陈记涮烤的牌子要响,也得往人多钱多的地方立。杂货铺,那是根儿,扎得深,消息才灵通。”

    孙野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光阳叔这盘棋下得太大了吧?

    直接从东风县跳到红星市来抢食?

    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刚才那“刀爷”、“张哥”的嘴脸,下意识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钢管:“这…这能行吗?强龙不压地头蛇……”

    “龙?”陈光阳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极其细微,“咱是正经做买卖的。地方选对了,根扎稳了,蛇?敢露头就剁了它下酒。”

    他语气平淡,话里的意思却让孙野后脖颈子发凉,又莫名地涌起一股热血。

    他想起了刚才李局那雷厉风行的做派。

    绿灯亮了。

    陈光阳没再往繁华商业街开,方向盘一打,吉普车拐进了一条相对宽阔但明显冷清许多的街道。

    红星路。

    这里离市中心有点距离,但道路规整,两边多是些老旧的厂区围墙或低矮的平房。

    车子往前开了七八百米,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东南角,陈光阳缓缓踩下了刹车。

    “到了。”他熄了火,推门下车。

    孙野赶紧跟着跳下来,脚踩到实地,才觉得那股恶心劲儿下去不少。

    他顺着陈光阳的目光看去。

    眼前是一处临街的大院。一道锈迹斑斑、刷着早已褪色发白的蓝漆大铁门紧闭着,旁边墙上挂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的木牌子。

    字迹模糊,勉强能辨认出“红星市第二食品厂综合服务部”的字样。

    透过铁门的缝隙往里看,院子异常宽敞。

    院子尽头,立着一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看样式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建筑,墙皮剥落,窗户玻璃碎了不少,透着一股子破败荒凉的气息。

    楼后面似乎还有更大的空地,被高墙围着,看不真切。

    位置不算顶好,不在最热闹的市中心,但胜在临着红星路这条主干道,交通便利,而且这片区域看起来有种待开发的空旷感。

    周围没什么高大建筑,视野开阔。

    “就这儿?”

    孙野有点不敢相信,这地方也太破败了吧?跟刚才转过的那些热闹街区一比,简直像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光阳叔,这…这地方能行吗?看着跟鬼屋似的。”

    陈光阳没说话,绕着院墙走了几步,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院墙的长度,评估着建筑的格局。

    他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后世这片区域的模样。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红星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之一!

    脚下这块地皮,未来可是黄金铺地!

    而现在,它只是一片无人问津的废墟。

    巨大的时间差带来的价值鸿沟,让他心头一片火热。

    “地方够大,临街,敞亮。”

    陈光阳言简意赅,“前面这楼,拾掇拾掇,一层做陈记杂货铺旗舰店,二层办公。

    后面大院子,平整出来,建库房,停车,做货站中转。边上再起几间铺面,陈记涮烤的分店就安这。位置,刚刚好。”

    他指着十字路口,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车流汇聚,人流如织的景象。

    孙野听得直咋舌,光阳叔这规划,胃口也太大了!

    这破地方,真能折腾成那样?

    但他不敢质疑,只是小声嘀咕:“这…这么大的地方,得多少钱啊?看着就不好谈。”

    正说着,旁边一个挂着“红星路街道生产生活服务办公室”牌子的平房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着深蓝色旧中山装、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

    老头手里拿着个搪瓷缸子,看样子是出来倒茶叶渣的,看到门口停着的吉普车和两个生面孔,尤其是陈光阳那高大沉稳的身影,愣了一下。

    “同志,你们找谁?”老头推了推老花镜,语气带着点警惕和公事公办。

    陈光阳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开门见山:“这院子,是街道的产业?”

    老头上下打量了陈光阳几眼,又看看旁边的吉普车,语气缓和了些:“是归我们街道代管,原先是二食服务部的,早几年就黄了,一直空着。你们这是……”

    “想买。”陈光阳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买?”老头眼睛瞪圆了,手里的搪瓷缸差点没拿稳

    “买…买这院子?连地带楼?”

    “对。开个价。”陈光阳语气平淡,仿佛在问一斤白菜多少钱。

    老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主顾惊着了,他定了定神,把陈光阳和孙野让进他那间堆满旧报纸和文件的办公室。

    倒了杯白开水。

    他坐回那张掉漆的办公桌后,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试探着伸出四根手指头:“这个数…四万块。”

    说完,他紧紧盯着陈光阳的脸,想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嘶…”旁边的孙野倒抽一口冷气,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四万?!大爷,您这…这价也太离谱了吧?这地方都破成啥样了?您看看那楼,窗户都没几块好的!再说了,这都出城边子了!”

    四万块!在东风县能买多少东西?盖多大房子?

    买这么个破院子?孙野觉得这老头心太黑了!

    老头脸上有点挂不住,辩解道:“小同志,话不能这么说。地方大啊!临街!正经的红星路门牌!后面院子比你们看着的还大一圈!

    要不是厂子黄了,街道帮着处理这烂摊子,这价想都别想!四万,一口价,不还价!”

    他语气强硬起来,带着点“爱买不买”的意思。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这破地方挂了好几年了,问都没人问,今天好不容易来个问价的,还是个开吉普的,他本能地想往高了要。

    孙野还想争辩,陈光阳抬手止住了他。

    他端起那杯白开水,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喝了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那老头:“产权清晰?能过户?”

    他没提价格,只问关键。

    老头见陈光阳没立刻炸毛,心里反而一突,忙道:“清晰!绝对清晰!就是街道的资产!土地证、房产证都有!只要钱到位,街道出证明,立马能去办过户!”

    他拍着胸脯保证。

    陈光阳放下杯子,从军绿棉袄的内兜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

    他没数,直接从里面抽出两沓崭新的“大团结”,啪的一声拍在老头油腻腻的办公桌上。

    “两千,定金。写收据,签个意向协议。明天上午,我带全款来,办手续。”

    陈光阳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花出去的不是两千块,而是两毛钱。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

    老头看着桌上那两沓厚厚实实、散发着油墨香的钞票,眼睛都直了,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干了半辈子街道工作,经手的都是些鸡毛蒜皮、块儿八毛的小钱,哪见过这么豪爽的?

    两千块定金,眼都不眨就拍出来了?

    他之前喊四万,纯粹是虚高,心里想着能砍到三万二三就谢天谢地了!

    这…这人居然不还价?

    孙野也傻了,急得直扯陈光阳的袖子,压低声音:“光阳叔!四万啊!太贵了!咱再讲讲价啊!”

    他心疼得直抽抽。

    陈光阳没理会孙野的小动作,只是看着老头:“写吧。”

    “哎!哎!好好好!”老头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翻找收据和纸笔,激动得手都在抖。

    他生怕眼前这财神爷反悔,飞快地写了两份简陋的协议,大意是收到陈光阳定金两千元,红星路69号院(原二食服务部)作价四万元整,明日付清余款三万八千元即可办理过户。双方签字,按了红手印。

    老头把盖着街道生产生活服务办公室红戳的收据和一份协议郑重地交给陈光阳。

    “陈同志,您放心!明儿一上班,我就在这等您!保管利利索索给您办妥!”

    老头点头哈腰,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

    陈光阳把协议和收据仔细折好,揣进怀里,点点头,起身就走。

    孙野一脸肉痛地跟上,嘴里还在嘟囔着“太贵了,太贵了”。

    回靠山屯的路上,孙野蔫头耷脑。

    四万块啊!

    虽然光阳叔有钱,可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陈光阳却闭目养神,仿佛只是做了一笔寻常买卖。

    他心里盘算的是,这位置未来的价值,四万?

    简直是白菜价!

    拿下就是捡了天大的漏。

    回到了家里面,和媳妇说了一下,陈光阳又准备了一下钱。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陈光阳就带着孙野,开着吉普车再次出发了。

    车后座上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绿色帆布旅行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万八千元现金。

    孙野抱着旅行袋,感觉像抱着个烫手山芋,既紧张又兴奋。

    车子一路飞驰,再次来到红星路那个挂着街道生产生活服务办公室牌子的平房前。

    时间还早,街道上冷冷清清。

    陈光阳停好车,示意孙野提着袋子下车。

    孙野深吸一口气,拎着那沉重的袋子,跟着陈光阳走向办公室。

    门没锁。

    两人推门进去,昨天那个老头已经在了,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灰。

    看到陈光阳和孙野,尤其是孙野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老头眼睛一亮,立刻堆起比昨天更热情的笑容:“哎哟,陈同志,您可真准时!来来来,快请坐!钱…都带来了?”他眼巴巴地盯着那个帆布袋。

    “嗯。”陈光阳点点头,示意孙野把袋子放在桌上。

    孙野把沉甸甸的袋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老头脸上的笑容更盛,伸手就要去拉袋子拉链点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崭新灰色中山装、梳着油亮背头、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工商制服、板着脸的年轻人。

    中年男人脸色阴沉,目光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桌上的帆布袋和陈光阳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一丝厌烦。

    “老王!谁让你私下处理公家财产的!”

    中年男人劈头盖脸就对着老头训斥道,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老头脸上,“这红星路69号的院子,是街道重要的储备资产!谁给你的权力私自买卖?啊?”

    被叫做老王的老头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鸡毛掸子都掉了,结结巴巴地说:

    “刘…刘主任…我…我没私自啊,昨天…昨天这位陈同志…”

    “什么陈同志李同志!”刘主任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老王的话,看都没看陈光阳一眼,仿佛他是空气。

    他指着桌上的袋子,对身后两个工商人员命令道:“把这来历不明的钱先收起来!回头交街道办处理!”

    说完,他才像刚看到陈光阳似的,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倨傲:“你就是想买地的?回去吧!这院子,街道另有安排了!

    你那点定金,等我们核实完情况,确定没问题了,再通知你来退!”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老王吓得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孙野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直冲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眼睛死死瞪着那个鼻孔朝天的刘主任,牙关紧咬。

    妈的!昨天说得好好的,定金都收了,协议也签了,红戳都盖了!

    今天一来,翻脸不认账?

    还要扣钱?这不是明抢吗?!

    他感觉怀里揣着的那根钢管又开始发烫,恨不得立刻抽出来给这姓刘的肚子上来一下!

    他猛地扭头看向陈光阳。

    陈光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刘主任那番话不是对他说的。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趾高气扬的刘主任,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军绿棉袄的内兜里,掏出了昨天那张盖着红戳的协议和收据,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刘主任眼皮子底下。

    他的动作很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刘主任?”

    陈光阳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切割开办公室里的死寂。

    “白纸黑字,红戳为证。定金收了,协议签了。今天我来付全款,办过户。”

    他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刘主任,里面没有丝毫怒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

    “你跟我说,另有安排?”

    “你玩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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