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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甜被爸爸抱着，走进了门里。脚下的光带软软的，有点透明，看着挺神奇。
门里面，是个巨大的空间。
抬头往上看，穹顶黑乎乎的看不清。
光线主要从墙壁和那些大柱子上发出来，是柔和的白色，但不怎么亮。
周围凉飕飕的，闻着有股味儿。
这里面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爸爸抱着她走路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江甜把小脸贴在爸爸肩头，眼睛慢慢适应着这里的光线。
这里太大了，那些柱子粗得几个人都抱不过来。
护卫叔叔们走在她和爸爸周围，很警惕的样子，手里的枪握得紧紧的。
他们战术手电的光束像几把光剑，在昏暗里切来切去，照亮一片片飞舞的灰尘。
埃利奥特跟在一旁，呼吸有些急促，分析仪上数据流飞快滚动：
“空气含氧量正常……无活性生物信号……结构稳定性……不可思议，在这种空间尺度下……”
江甜心口的世界树安安静静地浮在她身后，叶片偶尔轻轻晃一下。
树冠上那个代表这里的小光团，稳稳地亮着。
走了一会儿，经过一根特别粗的、花纹也更复杂的柱子时，江甜忽然扯了扯爸爸的衣服。
“爸爸，”她声音很小，手指向柱子后面，“去那边。”
江屿司停下。
柱子后面，光线更暗，隐约能看到一个矮矮的拱形入口，内里黑漆漆的。
“为什么想去那边？”江屿司问，目光锐利地扫向那个黑洞。
“不知道。”江甜摇摇头，眼睛却盯着那里不放，“就是……得去。下面有东西，在叫我。”
这次的感觉很清晰，像有根看不见的线，从那个黑洞口里伸出来，轻轻拽着她。
江屿司沉默了几秒，看了埃利奥特一眼。
“探路。”他低声命令。
两个护卫立刻上前，手电光打进去。
光柱照亮了入口里面——是往下去的台阶，积了厚厚的灰，一层一层的。
“台阶结实，没发现机关。下面好像是个房间，空气不太流通。”
江屿司抱着女儿，迈步走了进去。
台阶是旋转向下的，不宽。
越往下走，周身越凉，那股陈旧的灰尘味也越重，还多了点淡淡的烧焦电线的气味。
走了二十多级，到底了。
眼前是个小房间，比上面那个大殿小太多了，也矮。光线基本是从上面入口漏下来的，很暗。
护卫们迅速打开便携照明灯。
冷白的光一下子充满房间。
这里……有些简单的家具，矮桌，几把形状有点怪的椅子，大多歪倒着，上面布满了灰尘。
墙角有个嵌进墙里的柜子，门半开着，里面黑乎乎的。
一切都死气沉沉，被时间埋得严严实实。
护卫们快速检查了一圈，摇摇头，表示安全。
江甜从爸爸怀里滑下来，小脚踩在地上，“噗”一声，小脚陷进了灰里。
她站在这陌生的小房间里，心跳得咚咚响。
那种感觉，现在强烈到了顶点，源头就在房间最里面。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个斜面台子旁边，那面还算完整的墙。
墙前面，有个矮矮的台子，像个储物架。
在那上方墙上，挂着一个东西。
一个方方正正的板子，边角被灰尘糊得看不清楚。
江甜像被什么牵着，一步一步走过去。
脚下踢到个硬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的零件，咕噜噜滚远了，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响。
“甜甜？”江屿司紧跟在她身后。
江甜没回答。
她眼里只有墙上那块灰板子。
她走到矮台子前，台面到她胸口。
她踮起脚，伸出小手，用手掌侧面，轻轻抹开板子表面的厚灰。
灰扑簌簌往下掉，在灯光里乱飞。
下面露出一层透明的东西，有点模糊，边角还有细细的裂纹。
但透过它，能看见后面——是一张彩色的照片。
江甜的手僵住了。
她看着那张照片，小脸上那点属于三岁孩子的表情，彻底冻结了。
照片里，有三个人，在一个看起来很温馨的房间里。
左边是个男人，穿米白色衣服，戴眼镜，笑得很温和，手搭在旁边人肩上。
右边是个女人，长头发，淡蓝色裙子，眼睛笑弯了，亲昵地靠着中间。
中间，是个女孩。
十二三岁的样子，扎马尾，穿着印卡通图案的T恤和牛仔裤，对着镜头，嘴角咧得大大的。
她一手被男人握着，一手被女人牵着。
一张全家福。普普通通。
江甜的呼吸停了。
她看着照片里女孩的眼睛——那双笑起来弯弯的、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看着女孩脸颊上的小梨涡。
看着女孩T恤上那个早就没人记得的卡通角色。
心脏像被什么捏住了，疼得厉害。
哐——！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味道，蛮横地撞碎了她脑子里那层看不见的墙，疯了似的涌进来！
——放学时吵闹的走廊，同学的说笑。
——厨房抽油烟机的嗡嗡声，妈妈带笑的喊：“甜甜！快洗手吃饭了！今天烧了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爸爸在沙发上看报纸，抬头推眼镜：“模拟卷发了吧？最后那道大题思路对没？”
——夏天午后窗外的知了叫，吵得睡不着。
——书桌上台灯暖黄的光，笔尖划作业本的沙沙响。
——周末电影院爆米花的甜腻味，片尾曲响起，灯亮了。
——还有……天空突然变成暗红色，刺耳的防空警报撕破天空，整栋楼猛晃，天花板往下掉，妈妈把她死死压在身下，爸爸最后嘶哑的吼声穿透所有轰鸣：“带甜甜走！快！！应急通道——！！！”
“呃……！”
一声短促的、痛极的抽气从江甜喉咙挤出来。
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得颤抖起来，往后踉跄，被江屿司一把扶住。
她脸色惨白，眼睛死死钉在那张照片上。
她挣开爸爸的手，扑到矮台子前，用袖子拼命擦相框下半部分的厚灰。
灰扬起来迷了眼，她也不管。
更多字露了出来，刻在相框底部，是一种好看但古老的文字。
江甜看懂了。
“星元2177年夏，摄于新京市家中。纪念小甜12岁生日。”
星元2177年……
新京市……
12岁……
“不……”她发出气音似的喃喃，嗓子又干又哑，完全变了调，“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三岁……我……我是……”
更多混乱的记忆碎片涌了出来。
燃烧的城市，塌掉的桥，逃命的人，绝望的哭喊，还有最后……
那道把她温柔裹住的绿光，和漫长黑暗漂流里，那个平静的系统声音：
【检测到古地球文明最后血脉……幼年个体……生命体征微弱……启动紧急保护协议……目标：寻找延续可能……】
“我是……”她抬起头，看向近在眼前的江屿司，眼神空空洞洞，“江甜……地球，亚洲区，新京市……星元2178年……大灾变那天……最后的……”
她腿一软，向前栽倒。
江屿司猛地把她紧紧搂进怀里。
怀里冰凉一片，女儿在他臂弯里蜷成一团，不停地抖着。
没有大声的哭嚎，只有压抑的颤抖，和从嗓子眼溢出的不成调的哽咽。
“甜甜？甜甜！看着我！”江屿司的声音也变了。
他用力抱紧怀里冰冷的女儿，想用体温焐热她，想把她叫回来，“爸爸在这儿！看着爸爸！”
埃利奥特和护卫们全围上来，都懵了，完全看不懂这突然的变故。
他们看着那个三岁的孩子，脸上却有着大人才会有的，近乎崩溃的悲痛。
甜筒的光球，在江甜被记忆洪水冲得乱七八糟的脑子里，轻轻闪了一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记忆保护模式解除。】它的声音，直接响在江甜的脑海里，【宿主，欢迎回来。】
江甜在爸爸怀里，透过模糊的泪，看着墙上那张埋了不知多少年的全家福。
照片里的爸妈，笑容还在，停在时间最好的那一刻。
而她，江甜，被困在了三岁小孩的身体里。
此刻，站在自己家废墟上，摸着早变成灰的亲人的笑脸。
她死死抓住爸爸胸前的衣服，把脸深深埋进去，瘦瘦的肩膀在探险服底下，抖得像快要散架，却只能发出小动物似的绝望呜咽。
原来那隔着多少光年叫她回来的声音，不是接她回家。
这是一个文明在沉入永夜之前，召唤最后一个孩子归来……完成一场孤独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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