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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白天的喧嚣退去,回龙沟里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和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

    气温骤降,虽然是春天,但这山沟里的湿气透过衣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沟口的一块避风处,燃起了一堆篝火。

    橘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跳动,映照着三个人的脸。

    徐军盘腿坐在一块铺了羊皮的大石头上,怀里抱着那把黑山弓,闭目养神。

    旁边,王铁柱正拿着根木棍拨弄着火堆,不时往里添一把干柴。

    而在火堆对面,苏青裹紧了那件军大衣(徐军借给她的,虽然有味儿,但真暖和),手里捧着个搪瓷缸子,正借着火光,观察着眼前这个仿佛入定的男人。

    “徐军。”

    苏青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有些清冷。

    “你不冷吗?”

    她看着只穿了一件单衣加坎肩的徐军,有些不可思议。

    徐军缓缓睁开眼,那是猎人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吓人。

    “心热,就不冷。”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顺手从身边的包里掏出一个烤得焦黄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黑风。

    黑风趴在他脚边,耳朵竖得高高的,也在警惕着四周。

    苏青咬了咬嘴唇,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冷落。

    “我采访过很多万元户和致富能手。”

    她换了个坐姿,那双修长的腿在军大衣下若隐若现。

    “他们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进城买房,或者把户口迁出去。毕竟,城里的生活比这山沟沟强一万倍。”

    她盯着徐军的眼睛,试图看穿他的内心:

    “你现在手里有钱,有技术,甚至有外贸关系。为什么还要守着这穷山恶水?还要守着那个连高中都没读过的村姑?”

    这话很尖锐,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傲慢,也夹杂着她个人的不解。

    在她看来,徐军这种男人,就像是被困在浅滩的蛟龙,李兰香就是那个拖累他的浅滩。

    徐军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火堆,直视着苏青。

    那种眼神,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

    “苏记者。”

    “你眼里的穷山恶水,是我徐军的金山银山。”

    “你眼里的村姑,是我徐军命里的贵人。”

    徐军拿起一根木柴,扔进火里,火星四溅。

    “城里是好,有楼房,有汽车,有像你这样喷着香水的时髦女人。”

    “但那不是根。”

    “我的根在这儿。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捧土,甚至这沟里的每一只蛤蟆,都听我的。在这儿,我是王。”

    “至于兰香……”

    徐军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那是在面对苏青时从未有过的表情:

    “她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把命都交给了我。现在我有了一切,要是把她丢了,那我徐军连条狗都不如。”

    苏青怔住了。

    她听过无数男人的甜言蜜语,见过无数为了前途抛妻弃子的陈世美。

    但像徐军这样,把情义二字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有力量的,她是第一次见。

    那一刻,她心里的某种防线,似乎动摇了。

    “哗啦——”

    就在气氛有些微妙的时候,远处的水面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夜里,逃不过猎人的耳朵。

    “嘘!”

    徐军瞬间收起了刚才的温情,整个人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瞬间紧绷。

    黑风也猛地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却被徐军按住。

    “咋了军哥?有人偷蛤蟆?”王铁柱抓起旁边的镐把。

    “不是人。”

    徐军眯起眼睛,【狩】(精通)的夜视能力让他看清了三十米外水面上的动静。

    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波纹,几个黑乎乎的小脑袋正快速游向那些投放了蛙卵的水草区。

    “是水耗子。”

    徐军声音冰冷,“这帮畜生,专吃蛙卵。这一宿要是让它们敞开吃,咱这几百块钱的种就废了。”

    “妈的!我去赶走它们!”

    王铁柱就要起身。

    “别动!下水会把它们惊到深水区,以后更难抓。”

    徐军伸手,从背后缓缓抽出一支三棱响箭。

    苏青屏住了呼吸。

    这么黑的天,只有一点月光和远处的篝火余光。

    三十米开外,水耗子也就拳头大,还在移动。

    这能射中?

    徐军没有解释。

    他站起身,双脚分立,身体微侧。

    举弓,搭箭,引弦。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疑。

    他在预判。预判那只领头的水耗子的游动轨迹。

    “嗡——”

    弓弦轻震。

    “噗!”

    水面上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水花翻腾声!

    “中了!”

    王铁柱兴奋地跳了起来,“军哥神了!”

    徐军没有停。

    “嗡!嗡!”

    又是连珠两箭!

    每一次弓弦响动,水面上必有一团黑影翻起肚皮!

    剩下的几只水耗子吓破了胆,扑通扑通潜入水底,逃之夭夭。

    王铁柱打着手电筒,穿着水裤下去捞了一圈。

    拎回来三只肥硕的大水耗子。

    每一只,都是被一箭穿头!

    苏青看着那还在滴血的猎物,又看了看正若无其事地擦拭箭头的徐军。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处长对这个男人如此推崇,为什么那些村民对他如此敬畏。

    这不仅仅是技术,这是统治力。

    在这个蛮荒的山林里,武力值就是魅力的最高级。

    “徐军……”

    苏青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色小酒壶。

    “这是我从省城带来的白兰地。我想敬你一杯。”

    她拧开盖子,递了过去。酒香醇厚,带着洋气。

    徐军看了一眼那酒壶,又看了一眼苏青那双在火光下波光粼粼的眼睛。

    他没有接。

    而是拿起自己的大搪瓷缸子,喝了一口白开水。

    “工作期间,不喝酒。”

    “而且……”

    徐军笑了笑,指了指那酒壶,“这洋酒太甜,没劲儿。我还是喜欢喝我媳妇酿的山葡萄酒。”

    苏青的手僵在半空。

    这是她第二次被拒绝。

    而且是被同一种理由,媳妇。

    她咬了咬牙,仰头自己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却浇不灭心头那股子无名火。

    “徐军,你是不是男人?送上门的都不吃?”

    她借着酒劲,半是玩笑半是挑衅地问。

    徐军把弓放回包里,重新坐下,闭上眼。

    “正因为是男人,才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会烂肚子。”

    苏青:“……”

    她气得狠狠跺了一脚地上的泥。

    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但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想把他这层硬壳给敲碎呢?

    天亮了。

    一夜平安。

    当徐军带着一脸疲惫的王铁柱和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苏青回到屯子时。

    远远地,就看见徐家大院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晨雾里。

    李兰香披着棉袄,手里提着个保温桶。

    一看见徐军,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小跑着迎了上来。

    “军哥!饿了吧?俺给你煮了荷包蛋,还热乎呢!”

    徐军快步走过去,扶住她:“慢点跑!小心身子!”

    他接过保温桶,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

    他当着苏青的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得那叫一个香。

    “嫂子起得真早啊。”

    苏青走过来,看着这恩爱的一幕,心里酸溜溜的,语气里带着刺,“徐老板昨晚可是大发神威,连我都看呆了。”

    李兰香看了苏青一眼,这次她没有退缩。

    她拿出一条热毛巾,自然地帮徐军擦了擦脸上的烟灰。

    “那是,俺家军哥本事大着呢。”

    “苏记者要是看够了,就早点回村委会歇着吧。俺家早饭粗糙,怕不合您胃口。”

    这是在下逐客令。

    更是主权的宣示。

    苏青看着李兰香那护犊子的样子,又看了看徐军那默认的态度。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墨镜掩饰住眼底的不甘。

    “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过徐军,采访还没结束。咱们来日方长。”

    看着苏青离开的背影,李兰香松了一口气,紧紧抓住徐军的胳膊。

    “军哥,这妖精啥时候走啊?”

    “快了。”

    徐军喝完最后一口汤,目光深邃。

    “等咱们的林蛙长大了,等这篇报道见报了,她自然就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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