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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一段行人渐稀、两侧屋舍略显破败的青石板路,慧寂那垂至胸前的雪白长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并未回头,依旧与萧妍从容交谈,声音平和,讲述着一段佛经故事,但周身那股原本圆融无碍、与天地契合的平和气息,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微微荡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跟在后面十余丈外的喽啰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目标,脚下忽然一滑,仿佛踩到了一块不知从何而来、湿滑异常的陈旧青苔,“哎呦”一声痛呼,结结实实摔了个四仰八叉,手肘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四处张望,只当是自己昨夜赌钱没睡好,脚下发虚,并未深思。
他揉了揉疼痛处,加快脚步想拉近距离。刚走过一个转角,旁边年久失修的屋檐上竟“恰好”松脱了一小片覆盖着青苔的碎瓦,带着风声在他脚边尺许之地炸开,碎片溅起,吓得他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跳。他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只看到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从檐下飞出,心下狐疑更甚,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上头严令,他不敢放弃。
强压下心悸,他又跟了几步,穿过一条狭窄的穿堂风巷。忽然间,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邪风卷起地上堆积的枯黄落叶和尘土,如同有了生命般,劈头盖脸地朝他拍来,瞬间迷住了他的双眼,口鼻中也灌满了灰尘。他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臂,狼狈不堪地拨开糊在脸上的杂物,呛咳不止。等他好不容易勉强能视物,再焦急地向前望去时,前方纵横交错的巷口空空如也,那和尚和萧妍的身影,竟已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妈的!真他娘的活见鬼了!”喽啰气得狠狠跺了跺脚,心中又是懊恼又是莫名的恐惧,不敢再独自在这片陌生的巷弄里乱闯,连忙调转方向,如同丧家之犬般飞奔回去报信。
鄂州城西,那家散发着阴沉木料与死亡气息的棺材铺后院,残月门临时据点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墓穴。
“大人!小的……小的跟丢了!”那喽啰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跪在面色阴沉如水的一字胡面前,将跟踪过程中那几次匪夷所思的“意外”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惶。
一字胡听完,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猛地一拍身旁的榆木桌面,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蠢货!废物!你这哪里是他娘的意外,分明是早已被那老秃驴察觉,人家这是在用手段警告你,让你这不开眼的憨货知难而退!”
他立刻起身,如同一只警觉的猎豹,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仔细扫过外面寂静的街道,确认并无异样,也没有被反跟踪的迹象后,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对着那瑟瑟发抖的喽啰厉声骂道:“还算你这狗东西耳朵没白长,听到了‘莲花巷’这三个字!若是你把尾巴引来了这里,坏了老子的大事,老子活扒了你的皮!”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结合其他几路盯梢安仁坊手下陆续传回的消息——确有安仁坊信得过的伙计,定期、隐蔽地往莲花巷深处某处不起眼的宅院运送米粮菜蔬等物资——一字胡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狞笑:“莲花巷……没错,林沧那小子,定然就藏在那片老鼠洞里!不过,如今多了个深浅不明、手段古怪的和尚插手,倒是平添了几分变数,有些麻烦……”
他心思电转,一个借刀杀人、驱虎吞狼的毒计瞬间在脑海中形成。“去,”他对身旁一名心腹低声吩咐,“想办法,把‘林沧藏身莲花巷’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蛊神宗那帮不见天日的家伙。让他们先去打头阵,试试那老秃驴的深浅,最好能拼个两败俱伤……我们,静观其变,坐收渔利!”
莲花巷深处,那处门扉斑驳的小院,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清静。
萧妍带着慧寂大师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林沧正盘膝坐在院中一角冰冷的石板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额角青筋微现,周身气息起伏不定,显然又在与体内那躁动不安、蠢蠢欲动的幽蓝真气进行着艰难的抗衡。
“林大哥,你看谁来了!”萧妍压抑着声音中的欣喜,轻声唤道。
林沧骤然睁开双眼,眸中一丝未能完全收敛的冰寒厉色一闪而逝。当他看到萧妍身旁那位白须垂胸、宝相庄严的灰衣老僧时,虽不认得对方,但那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度,以及那双仿佛能洞彻人心的温润眼眸,让他瞬间心生凛然敬意,连忙收敛气息,起身恭敬行礼。
“这位是临安六合寺慧寂大师。”萧妍连忙介绍道,“大师,这就是林沧大哥。”
“晚辈林沧,见过大师。”林沧抱拳躬身,语气诚恳。
慧寂目光如炬,在林沧身上微微一扫,仿佛便能穿透皮囊,直窥其体内那汹涌奔腾、却又被强行约束的异常气息。他不再寒暄,单刀直入,问道:“林小友,老衲冒昧一问,你那白狼护符,从何而来?小友可曾踏足漠北草原,或与草原之上的部族之人有所交集?”
林沧虽觉诧异,不知大师为何关心此事,但还是坦然回答:“回大师,这狼牙是晚辈当初在江家湾附近,从一名侵扰乡里的鞑子十夫长身上所得。晚辈世代居于江家湾,以打渔为生,从未远离,也不认识什么草原部族之人。”
慧寂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微微颔首,心中排除了林沧与他近日暗中追寻之事的关联。他转而将目光重新聚焦于林沧本身,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小友,你体内这股力量,至阴至寒,本质霸道无匹,然则其性躁动,如无缰野马,奔腾难驯。长此以往,不仅伤及经脉根本,更恐侵蚀神智,动摇心性,堕入魔道。”
林沧心中苦涩更甚,这正是他日夜忧惧、却无人可诉的最大隐忧,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深深躬身,言辞恳切:“大师慧眼如炬,洞悉晚辈痼疾!恳请大师慈悲,指点迷津!”
慧寂沉吟片刻,缓缓道:“化解之道,极其艰难,可谓逆天而行。其一,是寻得与之同源而出,却更为高深玄妙、体系完备的掌控法门,尝试以法驭力,循序渐进,直至彻底驾驭,甚至炼化这股力量,使之如臂使指。但……恕老衲直言,小友体内这股阴寒之力,其精纯与霸道,已是老衲生平仅见,更在其上的法门,恐怕……渺茫难寻,近乎传说。”
他顿了顿,看着林沧眼中希望之光微微黯淡,继续道:“其二,便是寻得至阳至刚、极其精纯的阳性功法,或是蕴含纯阳之气的天地灵物,以水磨工夫,徐徐导入,一点点中和、消磨其阴寒戾气。但这过程缓慢无比,凶险异常,非大毅力、大机缘、大智慧者不可为。而且,前提是必须懂得阴阳融合、水火既济的微妙窍门与心法,否则贸然行事,引得阴阳之力在体内剧烈冲突,无异于引火烧身,反而可能加速其失控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林沧听完,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火苗,仿佛被冰冷的江水再次浇灭,脸色不禁黯然。果然,前路依旧遍布荆棘,迷雾重重,看不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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