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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卉的屋门,正对着堂屋。门从里面拉开的那一瞬,房里糊着报纸的窗户灌进来一阵风,卷得堂屋昏黄的灯晃了晃。
灯影只是轻轻晃了晃,肖松华见着陈嘉卉走出来时,却感觉胸口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好是一阵不平静。
不平静的也是陈嘉卉。
她攥着衣角走到几人面前,刚刚睡下的时候她没扎头发,这会儿一头长长的发松散地披在肩头,将她那张巴掌大的脸蛋映衬得更加白皙。
肖松华只看了一眼,眼神立刻收回来,胸口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赶紧从长条凳上站起来,身后的长条凳哐当一声,更衬得堂屋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脚下像钉了钉子一样。
原本紧张的背脊,在看到陈嘉卉的那一刻,猛地绷得更直,连呼吸都慢了拍,方才那股子豁出去的劲儿,瞬间被紧张和忐忑淹没,心咚咚咚地打着鼓。
又抬眼慌慌地看了一眼陈嘉卉,想起之前借着把她当自家妹子的由头照顾她的日子,那些被他小心翼翼藏在最深处的心思,此刻全被她发现了。秘密被撞破,肖松华带着些许羞赧,可脸上更多的是一个铁血男儿的硬朗。
不管此刻有多紧张,他的下颌线依旧绷得像是拉满的弓,摆平出日里操练新兵时的铁血硬气。
他不能露怯,攥紧手指,目光紧随陈嘉卉,带着孤注一掷的期待,想了想,开口说,“嘉卉,你别为难。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但我有个更好的,两全其美的法子。”
陈嘉卉知道,不管啥法子,今天肖松华来的主要目的,是让她留在城里,不去乡下受苦,要和她领证结婚。
出发点是为了她好。
陈培卉不知道咋拒绝,总觉得这样拒绝了肖松华,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堂屋里突然静得可怕,只有灯泡的钨丝在嗡嗡响。
陈胜华和王淑芬老两口的目光,在嘉卉和肖松华之间来回打转,满眼担忧。
老两口既盼着闺女点头同意,又怕她一句“不愿意”打碎这好不容易盼来的生路,老两口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女儿纤瘦的身影上,忧心忡忡了起来。
王淑芬拉着女儿的手,打破了这阵沉默,“卉儿啊,松华是知根知底的,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妈觉得你们也十分般配,你俩要是……”
“妈!”陈嘉卉反握住王淑芬的手,紧紧地握着,顿时打断了王淑芬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知道连她娘也希望她和肖松华在一起。
她停顿了片刻,眼眶有些红,想要自己若是留在城里,父母即将受得苦,眼泪便在眼里不停地打着转。
这一刻肖松华全身紧崩地看着她,就怕她下一句拒绝他。
时间仿佛停止了。
空气也是凝固的。
陈嘉卉吸了吸鼻子,“妈,我要跟着你和爸爸下乡。”
随即,满心内疚地看向肖松华,“肖松华同志,你的好心好意我恐怕要辜负了,你是个优秀的同志,是我配不上你。”
哪里是她配不上他。
肖松华紧紧地攥了攥手指。
脸上依旧是那副军人的硬朗轮廓,眉眼没弯,唇角没垂,甚至下意思地抿了抿,维持着最后的一丝体面。只是那双总是锐利敏锐的眼睛,此刻像是陨落的星子一样,瞬间暗淡。
他的手指猛地攥紧,又猛地一松,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又像是在寻找应对之策。
半晌,才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是我……是我考虑不周了。”
此时此刻,陈胜华和王淑芬站在二人面前,想插一句话,却不知道谁啥好。
陈胜华刚开口喊一声嘉卉的名字,陈嘉卉便斩钉截铁,“爸,你不用劝我了。肖松华同志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同志,如果是平日里知道了他的心思,我肯定兴许愿意和他试一试处对象。但眼下你和妈都要去乡下受苦,妈生我的时候差点见阎王,落了病根,身子一直不好,你又疾病缠身,腿上还有枪伤,一到刮风下雨就疼得不行。别说下地干活了,连正常走路都疼。我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到了乡下,人人都要靠挣工分换粮食,才能吃上饭。
若她让父母单独去乡下,就父母这样的身体,恐怕要被饿死。若是再生一场病,可能会死得更快。
说着说着,陈嘉卉的眼泪像豆大的雨点一样。
记忆里,爸妈风光了一辈子,何曾遭过这样的罪。
陈家堂屋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似的,又沉又闷,静得只能听闻陈嘉卉带着哭腔的呼吸声,还有其余三人沉沉的叹息声。
打破这阵沉闷的,是肖松华。
他突然想到又一个法子,“嘉卉同志,我有一个法子既可以让你陪着陈叔和王姨一起下乡,更好地照顾他们,又可以让你行动自由,不受牵连。”
“松华,还有啥好的法子?”陈胜华眼里燃起一阵光。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肖松华的身上,满眼期待的目光落在肖松华身上,急急地催促了一声,“松华,你快说呀。”
肖松华赶紧道,“陈叔,这个法子还是要让嘉卉同志和我领证结婚。领证后,赶紧让嘉卉的户口随迁到我们肖家,然后申请免动员,就不必强制跟着二老随迁下乡。如此一来,嘉卉就是自由身,想去乡下就去乡下,哪怕一直跟着二老呆在乡下,也不用顶着被改造的‘阶级敌人嫌疑犯’的帽子,也不用接受生产大队和民兵的监管,是完全的自由身。这样一来,嘉卉还能更好地照顾二老,若是要进城购买物资药品,也不用受到行动限制。”
陈胜华想了想,道,“松华,你的意思是说,嘉卉只是跟你领个证,户口迁到肖家户口上,再跟着我和你王姨下乡?”
“对。”肖松华点点头后,目光落在陈嘉卉身上时,带着莫名的悸动和心疼,“嘉卉同志放心不下二老,只有这么个法子,才能更好地照顾二老。”
肖松华曾亲眼见识过,乡下的生产大队和民兵人员,对城里下放的“走资派”和、敌特分子”,哪怕是“敌特嫌疑分子”都非常严厉,对这些人员非打即骂,安排住牛棚猪圈,干最累的活,得最少的工分。
其实也有很多冤案,但下了乡,可就没地方申冤。
那日子可不是一个“苦”字就能形象的。
这个法了,让陈胜华眉心紧蹙,想了想,道,“松华,不成。这样一来,你们领了证还叫啥两口子……”
这就是假结婚。
上头要是查起来,是要让肖松华也跟着受牵连的。
就算没查到肖松华头上来,他家嘉卉跟他结了婚,却不履行妻子义务,天天在乡下照顾他们老两口,像啥话。
陈胜华没这么自私,“松华,我们陈家不能这样利用你……”
“陈叔。”肖松华斩钉截铁打断,“我这样考量,也有我的私心。兴许过不了几年,你们就能平冤返城。到时候如果嘉卉愿意的话,我们还能成为真正的两口子。要是嘉卉不愿意,咱俩再离……”
“那不成。松华,我们家嘉卉不能耽误你的青春。”
这去乡下改造,兴许不只几年光景。
说不准,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陈胜华虽然希望他家嘉卉不受牵连,可也不愿用这样假结婚的方式,耽误肖松华的青春。
他希望的是他家培卉和肖松华做真正的两口子,两人好好过日子。
若要牺牲松华,让嘉卉换个非“敌特嫌弃分子”的身份,拥有自由身去乡下照顾他们老两口,这不等于赤裸裸地利用肖松华吗?
王淑芬思索片刻,慈祥温和的目光落在肖松华身上,和陈胜华一致道,“松华,若是嘉卉愿意留在城里和你过日子,我们当然非常支持。但若要利用你的身份,让嘉卉跟你结了婚,又去乡下照顾我们,如此耽误你的大好青春,我和你陈叔不同意,你是好孩子……”
“爸,妈。”陈嘉卉突然打断王淑芬的话,“我明天就去和松华同志打结婚报告。”
陈嘉卉有她自己的考量。
今天星月跟她说了,她是来自50年后的后世穿越而来的。
虽然听起来非常荒唐,像是在说天方夜谭,可她相信星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星月说了,再过4年,这场上山下乡运动就会彻底退出历史舞台,那时候不会再有阶级斗争,许多冤案错案都能得以申冤,政策会越来越好,老百姓们会越来越自由,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如果到时候,肖松华还愿意的话,他们就做真正的夫妻。
她会好好报答肖松华。
肖松华虽不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人,也不是她最终想要嫁的那个人,但比起谢中铭,肖松华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一点也不差。
若能把终身的幸福,托付给肖松华,是无比值得的。
只是眼下这个节骨眼,她要先考虑到父母,若她不跟着父母下乡,说不准父母连这四年都挺不过去。
只能先自私地考虑父母了。
“松华同志。”陈嘉卉望向肖松华,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点哽咽的鼻音,“我愿意和你领证结婚,但是我必须要守在父母身边。若你愿意等我,我回来后就和你做真正的两口子……”
明明是大好的喜事,可是偏生要添上这样沉重的附加条件。
陈嘉卉胸口的愧疚,忽然像潮水般漫上来。
她看着肖松华,平日里清亮明媚的眼睛里盛了太多的东西,有答应相守的欢喜,有对父母的牵挂,更有对他的亏欠。
哪个男人不盼着结了婚后,媳妇能守在身边,两人一起过安稳的小日子。
可她只能亏欠肖松华。
此时此刻,听到陈嘉卉愿意和自己领证的肖松华,激动得不行。
他喉结滚动,原本绷得笔直的肩线,竟在一瞬间松弛了下来。
与陈嘉卉四目相对时,眸子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光的星子一样,半点失落都无,全是实打实的欣喜。
随即,用点的头头点,“好,明早我们就去登记结婚。”
他是陈胜华和谢江手下的兵。
又望向陈胜华,无比兴奋道,“陈叔,结婚申请报告我已经写好了,你帮我签个字,我明早就拿去政治部。”
说着,肖松华从衬衣的衣兜里,掏出写好的结婚申请报告,又掏了一只钢笔,递给陈胜华。
陈胜华有些犹豫,转头看向陈嘉卉,“嘉卉,你若和松华结了婚,就留在城里……”
“陈叔,让嘉卉去乡下照顾你们吧。等我有空,我也会去乡下探望你们。只要嘉卉不用被下放处的生产大队和民兵队监管,她就能更好地照顾你们,也能照应着谢叔他们一家。”
肖松华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带犹豫。
然后催促,“陈叔,你赶紧签字。”
这一刻,陈胜华又带了些许私心,只要嘉卉和松华面了名义上的两口子,就算嘉卉跟着他们去了乡下,也更有机会返城,便坚定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陈胜华抬头看着肖松华,“松华,陈叔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不等陈胜华把签完字的结婚申请报告拿给肖松华,肖松华自己拿过来满眼兴奋地看了一眼,只等政治部的主任再签个字盖个章,他明天就能和陈嘉卉去街道办领结婚证了。
此刻,他全身血液沸腾。
“陈叔,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以后,不管嘉卉会在乡下呆多久,哪怕陈叔和王姨一辈子都返不了城,她要一直留在乡下照顾二老,他也会好好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婚姻,好好珍惜陈嘉卉同志。
他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什么承诺。
一心想着不管接下来要他等多少年,他都愿意这么一直等下去。
此放,他拿着这张结婚申请报告,指腹反复地摩挲着纸页,抬眼看着陈嘉卉时,唇角克制不住地往上扬,连喉结滚动的弧度都逞着点雀跃。
往后她要在乡下照顾岳父岳母,他得了空就多往村里跑,挑水霹柴修农具,下地干活,什么苦活累活他都可以帮忙干。
她舍不得岳父岳母,以后他们的小家就安在乡下,只要部队一放假就往乡下钻。
还能从城里给她带吃的,穿的,用的。
要是她在乡下受了欺负,他就做她最硬的靠山,谁都别想欺负她半分。
“嘉卉同志,等我明天去政治部走完手续,我们就去街道办领证。”肖松华看着陈嘉卉,眼里是压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这事拖不得,得赶紧。”
陈嘉卉点点头,“好,辛苦松华同志忙前忙后了,明天我一天都在家里等你消息。”
“好。”肖松华点点头,“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休息,我明天再来。”
说完,他和陈胜华还有王淑芬打了招呼,转身从陈家堂屋迈步离开,那沉稳有力的步子里带着雀跃的欢喜。
来的时候,步伐沉重。
离开的时候,健步如风。
第二天早上,天灰麻麻的,还没彻底亮。
青砖红瓦的家属院一排挨着一排,家家户户的烟囱袅袅。
谢中铭天没亮就起来了,他知道星月最喜欢喝红苕比,一大早爬起来削了两根红苕,混着大米一起煮着。
他搅了锅里的粥,坐在灶膛前添着柴火。
柴火是前两日大哥二哥帮他们家劈的,堆在灶台的角落里,放得整整齐齐的。
原本大家都盼着他和星月从今往后,能带着安安宁宁好好过日子,可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添了柴火,他正发着呆,这时乔星月走进了灶房。
他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猛地从灶膛上站起来,“星月,你咋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我动静太大,吵到你了?”
“兜里揣了啥?”乔星月二话不说,上前往他军装的衣兜里掏了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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