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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宫门前的青石板上,,阮清辞扶着车辕下车,腿肚子有点发软,却咬着牙把脊背挺得笔直。引路的太监弓着腰,头垂得低低的:“阮姑娘,陛下在静思阁候着您呢。”
静思阁。
那地方,是裴玥从前的地盘,看书、弹琴,甚至偷偷打瞌睡偷懒,都爱在那儿。
阁门虚掩着,阮清辞推开门,一眼就瞅见了窗边立着的人。
裴郢没穿那身明晃晃的龙袍,就一件素色常服,背影清瘦,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遭的空气跟冻住了似的,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那张常年绷着、写满威严的脸,此刻震惊、怀疑、狂喜,还有藏不住的痛楚,种种情绪在他眼底翻来滚去,最后全压成了一片沉沉的暗色,看得人心里发慌。
“皇……”阮清辞脱口想喊皇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屈膝跪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民女阮清辞,叩见陛下。”
裴郢没说话,就那么死死盯着她。
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沙哑:“走近些。”
阮清辞站起身,往前挪了几步。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眼下那片遮不住的青黑,他瘦太多了,比三年前憔悴得不成样子。
“再近些。”裴郢又说了一句,声音比刚才更哑。
她又往前挪了两步,两人之间就隔了三步远。
裴郢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扫过,从眉眼到嘴角,连个细微的纹路都不肯放过。
他垂在身侧的手,在轻轻发抖。
“你……”他喉咙动了动,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会做雪花酥吗?”
阮清辞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开口会问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会。”她轻声应道。
“放几勺糖?”
“三勺半。”阮清辞想都没想就答,“您总嫌太甜,可每次都能把一整碟吃光。”
裴郢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有亮晶晶的水光在晃。
“朕……做了个梦。”他哽咽道,“梦见玥儿回来了,给朕做雪花酥,朕刚吃了一口,就醒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使劲憋着什么,又问:“玥儿小时候,第一次学骑马摔下来,伤着哪儿了?”
“左膝。”阮清辞答得飞快,“留了道疤,您当时还把教习师傅骂了个狗血淋头。”
裴郢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袖筒里掏出个东西,是枚通体莹白的玉环,上面刻着缠枝莲纹,纹路繁复又精巧。
“这玉环,是玥儿及笄那年,朕赏她的。”裴郢声音发哽,
“她说要留着,将来传给自己的孩子。她‘走’了以后,朕从她妆匣最底下翻出来的,一直带在身边。”
他把玉环递过来:“拿着。”
裴郢看着她接过玉环,看着她的手无意识抚过纹路的小动作,终于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勒得她手腕生疼。
“你……你真是玥儿?”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红得吓人,“你没死?这三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皇兄……”阮清辞的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叫阮清辞……可看到您,看到淮瑾,看到之为,心里就疼得厉害……”
她哭得撕心裂肺,一半是演的,另一半是实打实的心酸。
裴郢对她的好,她从来都没忘过。
裴郢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窗格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喘不上气来。
“荒唐……太荒唐了……”他喃喃自语,“人死不能复生,朕亲眼看着你下葬的……可你现在又活生生站在这儿……”
他猛地抬起头:“淮瑾是不是做了什么?朕听说他这三年……”
话说到一半,他又咽了回去,但那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阮清辞拼命摇头,泪珠跟着滚落: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有一阵子浑浑噩噩的,跟做梦似的。梦里总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特别熟……再醒过来,人就在扬州了。后来遇见淮瑾,才一点点想起从前的事,可好多还是模模糊糊的。”
她把一切都推给了“失忆”和“浑噩”。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是最能护住萧淮瑾的说法。
裴郢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阮清辞都以为他要发怒了,连手心都吓出了汗。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声音里满是疲惫,“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手还在抖,茶水洒出来不少,溅在桌面上。
“坐吧。”他说。
阮清辞依言坐下。
裴郢也在对面坐下,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视,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出的沉重。
“玥儿,”裴郢终于喊了她的小名,声音沉沉的,
“从今往后,你就是阮清辞,长公主裴玥,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葬在皇陵里。这事,永远不能改。”
阮清辞心头一紧,急忙开口:“皇兄,我……”
“你听朕说完。”裴郢打断她,语气是少有的严肃,
“不是朕心狠,是为了你好,为了淮瑾好,也是为了之为好。你要是以‘裴玥’的身份活过来,会惹出多大的乱子,你想过吗?”
“第一,朝堂会乱。当年你‘薨逝’,朕借着这事清理了多少人?那些人的党羽,会甘心吗?保不齐就反咬一口,说这是我们早就布好的阴谋。”
“第二,皇室颜面扫地。死了三年的长公主突然活过来,百姓会怎么议论?史书上又该怎么写?”
“第三……”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淮瑾为你做的那些事……朕大概能猜到一些。要是让人知道,他是用那些旁门左道的法子把你找回来的,他会是什么下场?欺君之罪,都算是轻的!”
每一句话,都砸得阮清辞心口发疼。
“所以,你只能是阮清辞。”裴郢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一个和长公主神似,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淮瑾身边的女子。朕会对外说,念在你和玥儿有缘,特准你留在淮瑾身边,照顾之为。这是朕能想到的,最周全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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