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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亦安蜷缩在黑暗的仓库里。胃部猛然绞动,一股野兽般的饥饿感,正从内部撕扯他的躯体,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呐喊。
那两条新鲜的鲅鱼,就躺在不远处的地板上。
银色的鳞片,在从门缝透进的微光下,闪烁着生命最后的色泽。
一股最原始、最野蛮的渴望,从他每一个细胞深处咆哮着涌出。
吃掉它!
吞噬它!
这具名为G47的躯体,在疯狂地叫嚣,催促他去品尝那最纯粹的生命能量。
然而,属于顾亦安的意识,顽固地抵抗着这股浪潮。
那是野兽的行为。
他可以为了活下去而杀戮,可以在深海中与核爆竞速。
但他不能像一头真正的牲畜那样,匍匐在地,茹毛饮血。
这是他作为“人”的,最后的尊严。
他死死闭上那道竖裂的眼缝,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食物上移开,转而将全部感知投向外界。
仓库外,嘈杂的狂喜欢呼声已经响起。
“看到鱼群了!在那边!”
“快快快!准备下网!是沙丁鱼群!”
整艘船活了过来。
二十多个水手奔跑的脚步声,沉重的靴底敲击着钢铁甲板,发出“咚咚”的闷响。
巨大的机械绞盘,开始转动。
粗大的钢缆,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船尾的柴油发动机,爆发出低沉的咆哮,船体猛地一震,开始加速。
顾亦安的听觉,捕捉着这艘船上每一个角落的声音。
他能听到,巨大的拖网被抛入海中,在船的尾迹里,缓缓张开。
时间,在发动机的轰鸣和海浪的拍击声中,一点点流逝。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狂喜的呼喊声,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沉默。
终于,绞盘再次启动,这一次,声音里透着有气无力的疲惫。
“收网了……”
甲板上传来一个水手失望的抱怨声。
“怎么这么点?还不够油钱的。”
另一个苍老些的声音叹了口气。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鱼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失望的情绪,像潮湿的雾气,迅速笼罩了整艘船。
顾亦安的听力,越过嘈杂的甲板,精准地锁定了船长室。
“咔嗒。”
是打火机点燃香烟的声音。
船长詹继航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是长长的、压抑的叹息。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响起,应该是大副。
“船长,这次的油料补给,加上伙食,已经超支了。再这么下去……”
詹继航的声音沙哑、疲惫。
“我知道。”
他吐出一口烟雾。
“前面那片海域,晚上我再下一次网,用流刺网试试。我就不信这个邪。”
大副的声音,有些急了。
“不行啊船长!天气预报说了,今天夜里那片海域有风暴!咱们得赶紧返航!”
詹继航的语气,变得强硬。
“预告什么时候准过?才几级风,怕什么!”
“这样的风暴,我见的多了!”
“可万一呢?船长,这太危险了!”
长久的沉默。
船长室里,只剩下香烟“滋滋”燃烧的微响。
“阿勇,”
詹继航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也没有办法。这次出海的钱,是我拿这艘船做抵押,从银行贷的。“
“如果这次再空着手回去,银行会把船收走。”
“你们二十多个兄弟的工钱,我拿什么给?他们会把我生吞活剥了的。”
大副不再说话了。
只剩下船长一根接一根抽烟的声音。
仓库的黑暗中,顾亦安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肌肉无声地抽动了一下。
干什么都不容易。
这个为了生计,赌上性命的船长,让他想起了很多人。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挣扎求生。
.........
夜色,不知不觉间,深了。
晚上八点多。
风起来了。
船身开始出现轻微的摇摆,船舱的金属结构,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甲板上,再次响起了呼喊。
“下网!”
这一次,是流刺网。
巨大的网片像一道墙,沉入漆黑的海水。
渔船拖着这张死亡之墙,继续向着探测到的鱼群方向追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风,越来越大。
船身的摇摆,从最开始的轻晃,变成了剧烈的颠簸。
堆在仓库角落的杂物,开始“哐当哐当”地滑动。
三个小时后,风声已经变成了尖啸。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密集地敲打在甲板和船舱顶上,像是无数面战鼓在同时擂响。
“风暴来了!”
“起网!快起网!”
甲板上传来的呼喊声,在狂风中变得支离破碎。
绞盘,发出痛苦的轰鸣。
“好重!这次肯定是大丰收!”一个水手在狂喜地大叫。
但下一秒,他的声音就变成了惊呼。
“绞盘停了!卡住了!”
詹继航的咆哮声,穿透了风雨。
“怎么回事!”
他亲自冲出了船长室。
大副阿勇跟在他身后,声音带着哭腔。
“船长!弃了吧!网可以不要,命要紧啊!”
丢掉这一网鱼,不仅仅是鱼的损失。
那张巨大的流刺网,连同相关的设备,价值不是个小数目。
詹继航的回答,斩钉截铁。
“不能弃!”
风暴,在这一刻,被激怒了。
更加狂暴的海浪,狠狠拍在船体上。
整艘船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猛地向一侧倾斜。
仓库里的东西,轰隆一声,全都滑向了一边。
顾亦安的身体,却像钉在地板上一样,纹丝不动。
外面的声音,已经被彻底淹没在风声、雨声、雷鸣声之中。
他依旧能分辨出,詹继航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喊。
一个关键的部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必须有人爬上摇摇欲坠的桅杆,徒手把它解开。
才能挽救这一网鱼。
挽救这艘船的命运。
整艘远洋号,被巨浪一次次抛起,又狠狠砸下。
顾亦安能听到船体内部,每一根钢梁都在呻吟,每一颗螺丝都在战栗。
甲板上,水手们的呼喊、咒骂、和恐惧的尖叫,混杂在一起,被狂风揉碎成一曲混乱的悲歌。
他的听力,穿透了这一切喧嚣,死死锁定在甲板中央。
“谁上去?!”
詹继航的咆哮,带着绝望的嘶哑。
“只要把那卷缆绳解开,我们就能收网!我给他加一万块奖金!”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和水手们因为恐惧,而急促的喘息。
爬上那根在狂风中,疯狂摇摆的桅杆?
脚下是湿滑的、随时可能被巨浪吞没的甲板。
那是去送死。
一万块,买不了一条命。
“没人吗?”
詹继航的声音里,最后一丝强硬也崩塌了,只剩下哀求。
“算我詹继航,求求各位兄弟了!”
还是无人应答。
只有风的咆哮,像在嘲笑他的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怯懦的、有些漏风的声音,微弱地响起。
“我……我去。”
这声音,是阿克。
是那个一瘸一拐的、有着先天唇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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