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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沅看着赫兰,垂下眼,一字一句的说:“他喜欢看,我就会给他看,不会变的。”赫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院外白杨树的影子晃来晃去,一时有些安静,在这片草原上着,有什么巨大的声音在无声的呐喊。
赫兰今天才知道方沅的性子,觉得和什么东西很像……像草原上迎着风长的草,软却有韧劲。
反正劝是劝不动的。
赫兰笑了笑,点头,让她继续说。
方沅往里走,赫兰也跟着一起往里走。
他只是沉默的跟着。
桌子上放着些奶疙瘩,好像是经常来的小孩儿给她带的,她真的很受这些小孩喜欢。
“你明白吗?这是我想做的事业。我不能因为遇到一点困难就躲开,放羊的孩子那么多,要是都因为怕耽误放羊就不让他们看书,那我想做的事,还怎么往下走?我想的不只是建这一个图书点,我还想把书搬到牧区和其他村社区去,以后总要克服这些的。”
赫兰依旧沉默着。
只是一直在看方沅,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察觉到,方沅远比看上去要倔强。
牧民们总是说,牧场上的日子,从来都是先顾着肚子,再顾着心里的念想。可现在时代在进步了,人们都开始有了心里的念想,方沅是外来者,也是第一个想把一些生活之外的念想,想要填进草原的日子里。
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沉缓:“我陪你去跟库兰的母亲说。”
方沅愣了一下,回头。
赫兰冲她笑了一下,让她放心。
方沅从前在书上看过一句话。
“对话是没有肢体接触的拥抱”。
赫兰永远会沉默的注视她,仿佛世界都在一点点变缓,焦虑的情绪一瞬间淡下去。
——
午后的太阳晒得草原暖融融的,方沅跟着赫兰往库兰家的毡房走,他们家住在牧场,得走好一阵子。
土路两旁的芨芨草长得旺,风一吹,沙沙地响。远远就看见库兰家的羊圈,库兰正拎着铁叉添草料,看见方沅和赫兰走来,手里的铁叉顿了顿,眼里先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沉了下去,像是猜到了什么。
果然,毡房的门帘一掀,库兰的母亲走了出来,脸色依旧不好看,看见方沅,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没说话。
她走过去,拿起一块钉着圆板的木棍,不断用力击打撒巴里的牛奶,准备继续做奶疙瘩。
库兰看母亲这个样子,一下子扔了手里的铁叉,铁叉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冲着母亲喊:“阿帕!你为什么要去找方老师?”
母亲也来了气,一把摔了手里的东西,用哈语大声回他,语气又急又怒:“你天天往山下跑跑,放着家里的羊不管!我不去找她,难道由着你把心都野了?我不让你去了!”
库兰的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和母亲争辩,哈语的语速又快又急,像炒豆子似的。
方沅听不懂,却能从他的眼神里,看见委屈和倔强。
赫兰走上前,拍了拍库兰的肩膀,让他先停下,又对着库兰的母亲说了几句哈语。
库兰的母亲听着,脸色渐渐缓下来,只是依旧皱着眉,一言不发。
库兰看着母亲,眼眶红着,急急地喊:“阿帕,我喜欢看书,喜欢那些汉字!以前在学校就喜欢,你从来没看过我写的东西,凭什么不让我看书?”
母亲捡起地上的木棍,重重搁在撒巴里,她看着儿子,语气里满是固执:“会写有什么用?你还想当那个……那个什么家?”
赫兰在一旁轻声补充:“作家。”
“对,作家!”母亲拔高了声音,指了指外面的羊圈,“那都不是我们牧民能够格的!你把羊放好,把肚子填饱,比什么都强!我们草原上的人,祖祖辈辈都是靠牛羊过日子的!”
风卷着牧场的气息四处飞扬,库兰的肩膀垮了下去。
赫兰皱了皱眉,看向库兰,用汉语问他,“你把你写的东西,给方老师看过吗?”
库兰愣了愣,转头看向方沅,眼神里藏着点羞怯,他摇了摇头:“没有……我写了很多,写草原的风,写早上的太阳,写羊圈里刚出生的小羊……还有很多想写的,只是从来没给别人看过。”
“能给我看看吗?”方沅忽然问,“不管写得怎么样,我都想看看,就算写的不好,我也可以告诉你哪里不好。”
库兰的眼睛亮了亮,转身跑进毡房,翻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跑出来递给方沅。纸页边缘都磨卷了,上面用写满了字。
方沅接过来,指尖触到磨得发毛的纸页,像触到草原上一颗鲜活又温热的心跳。
赫兰是高二辍学的,本子里的字写的很周正漂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
他写:“风掠过芨芨草的时候,我竟然闻出了一股奶茶和青稞的味道,阿帕说那是日子的味道,我觉得是草原在说话。”
写:“凌晨的太阳是从羊圈的围栏缝里钻进来的,落在刚出生的小羊羔眼睛上,我在白天看到了黄色的星星,大羊舔掉了星星身上的蒙尘。”
写:“我辍学了。不是不想念,是阿帕的背弯得越来越厉害,羊圈的羊却越来越少,牧场越来越远。可那些字,总在我放羊的时候,从草叶里自己钻出来,我还是会想写下来。”
他写……
他写了很多。
方沅一页页翻着,看的入神,许久才说:“写得很好,真的很好!
库兰的脸一下子红了,耳根都透着热,垂着的眼睫轻轻抖着。
可他母亲却忽然沉下脸,对着赫兰说了一大段哈语,语气里满是警惕和执拗。
赫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头翻译给方沅:“她说,你不要再哄骗我们家儿子了。他的心本来就野,现在马上就要飞出草原了。牧民的根在草原上,飞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库兰抬头看向母亲,眼里的委屈又涌上来,却没再大声争辩,只是轻轻说:“我没想飞出去,阿帕。我只是想把我们的草原,写下来。”
方沅看着库兰的母亲,看着她手上沾着的奶渍,看着她粗糙却结实的手,忽然对赫兰说:“帮我翻译。”
“大娘,库兰的这些字,写的是您的羊,您的毡房,您的草原。他没有想飞出去,他只是想把这些东西记下来,因为这些事和您有关。”
牛奶还在撒巴里温着,散着淡淡的奶香。
赫兰始终把方沅的话翻译得更妥帖,也把库兰没说出口的心思,慢慢讲给母亲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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