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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枫桥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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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三刻,天彻底黑了。

    砖窑里只剩下炉火的微光,在破败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林砚秋靠在窑壁上闭目养神,但清辞能听见他略显急促的呼吸——伤口在疼,而且开始发烧了。她自己肋下的旧伤也在隐隐作痛,但比起林砚秋,她这点痛不算什么。

    李浩守在窑口,已经站了近两个时辰。他像一尊石像,纹丝不动,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表明他是活物。月光从破败的窑顶漏下来,在他脸上切出明暗分明的线条。

    “差不多了。”李浩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清辞起身,走到窑口。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无数细碎的脚步。

    “哑叔来了吗?”她问。

    李浩摇头:“但小豆子传回消息了。枫桥那边有动静。”

    “什么动静?”

    “不知道。小豆子只说,寒山寺今晚闭门,但寺里有灯光。枫桥下的渡口,停着条船。”

    清辞的心提了起来。船?会是接应顾小满的船吗?还是……金鳞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林砚秋挣扎着站起来,脸色在火光中苍白如纸:“我们得去看看。”

    “你的伤……”

    “死不了。”林砚秋打断清辞,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吞下,“提神的。能撑到枫桥。”

    李浩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两把枪,子弹,一点干粮,还有林砚秋准备的几张手绘地图。

    “走西边那条小路。”林砚秋指着地图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线,“绕过村子,直接到枫桥下游。那里有片芦苇荡,可以藏身。”

    三人熄灭炉火,钻出砖窑。

    夜风扑面,带着秋夜的寒意。清辞裹紧了开衫,还是觉得冷。李浩走在最前,脚步极轻,像猫一样。林砚秋在中间,虽然脚步虚浮,但勉强能跟上。清辞断后,手里握着枪,耳朵捕捉着周围的每一点声响。

    小路很窄,两侧是半人高的荒草。月光惨白,勉强照亮前路。远处传来狗叫声,很急,但很快停了——有人捂住了狗的嘴。

    “有埋伏?”清辞压低声音。

    “不一定。”李浩说,“但小心为上。”

    他们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片竹林时,清辞忽然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她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摇曳的竹影,和月光下斑驳的光影。

    “怎么了?”林砚秋问。

    “没什么。”清辞摇头,但心跳得很快。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从离开砖窑就一直跟着他们。

    是幻觉吗?还是……

    前方出现了灯光。是村庄的灯火,稀疏,昏黄。李浩示意停下,三人蹲在草丛里,观察着村口。

    村口有棵大槐树,树下坐着个老头,正在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不远处,几个小孩在玩捉迷藏,笑声在夜风中飘散。

    看起来很平常。

    但李浩的眉头皱了起来:“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清辞问。

    “太安静了。”李浩说,“戌时三刻,正是村里热闹的时候。吃饭的,聊天的,串门的。但现在,除了那几个小孩,你看不到大人。”

    清辞仔细看去。确实,整个村子静得反常。那些亮灯的窗户后面,几乎看不到人影晃动。

    “他们在躲什么。”林砚秋低声道。

    “或者,是在等什么。”李浩说。

    话音刚落,村口传来马蹄声。

    三人立刻伏低身子。

    一队骑兵进了村子。约莫七八人,都穿着黑色制服,腰挎长刀,马鞍上还挂着枪。为首的是个年轻军官,脸色冷峻,目光扫过村庄的每一户人家。

    “军统的人。”林砚秋的声音压得极低。

    “他们怎么来了?”清辞问。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

    年轻军官在村口停下,对抽烟的老头说了几句什么。老头连连点头,然后起身,颤巍巍地走向村里的一户人家。

    “他们在找人。”李浩说。

    “找谁?”

    “不知道。但如果我们被发现了……”

    李浩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他们三个人,一个重伤,一个虚弱,只有李浩还能打。而对方至少八个,而且训练有素。

    不能硬拼。

    “绕过去。”林砚秋指着地图,“从村后的小河淌过去,虽然会湿身,但安全。”

    只能这样了。

    三人悄悄退后,绕到村子西侧。那里果然有条小河,不宽,但水流不慢。秋夜的河水冰冷刺骨,但顾不了那么多了。

    李浩先下水,试探深浅。水不深,只到胸口。他回头示意,清辞扶着林砚秋跟了上去。

    河水冰冷得像刀子,瞬间穿透衣物,刺进骨头。清辞咬紧牙关,扶着林砚秋一步步往前挪。林砚秋脸色更白了,嘴唇在打颤,但一声没吭。

    对岸是一片菜地。三人湿漉漉地爬上岸,躲在菜畦的阴影里喘息。远处,村子里传来狗叫声,还有隐约的呵斥声。

    “快走。”李浩低声道。

    他们穿过菜地,钻进一片桑树林。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又冷又重。清辞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架,但她强迫自己忍住。

    不能出声。

    不能被发现。

    穿过桑树林,前方豁然开朗。

    是枫桥。

    月光下的枫桥,像一幅淡墨的山水画。石拱桥横跨在河面上,桥下的河水泛着银色的波光。桥头的枫树已经红了叶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远处,寒山寺的轮廓在夜色中隐现,寺里果然亮着几盏灯,昏黄,朦胧。

    一切看起来那么宁静,那么美。

    但清辞的心绷得更紧了。

    太静了。

    静得不正常。

    李浩示意停下。三人躲在桥头的一丛灌木后,仔细观察。

    桥上没有人。桥下的渡口,果然停着条船——是条乌篷船,船头挂着一盏风灯,灯罩也是绿色的,和昨晚十六铺码头那条舢板上的灯一样。

    金鳞的灯。

    “船里有人。”李浩低声道。

    清辞眯起眼睛。借着月光,她能看见船篷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影。很模糊,但能看出是个女人,梳着发髻,穿着深色的衣服。

    是她吗?

    那个取走顾小满包裹的女人?

    “怎么办?”清辞问。

    “等。”李浩说,“看看她要干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个女人一直坐在船里,一动不动,像尊雕像。只有风灯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

    亥时了。

    寒山寺的钟声忽然响起。

    当——当——当——

    钟声悠长,沉郁,在夜空中回荡。一下,两下,三下……整整一百零八下。

    是晚钟。

    钟声停歇时,那个女人终于动了。

    她站起身,走出船篷,站在船头。月光照在她脸上——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容貌秀丽,但神色冷峻。她穿着深紫色的旗袍,外面罩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手里拎着个藤编的小箱子。

    她抬头,望向桥头的方向。

    然后,她开口说话了。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听得很清楚。

    “出来吧。”她说,“我知道你们在那儿。”

    清辞的心猛地一跳。

    被发现了?

    但李浩按住她的手,示意别动。

    女人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应,冷笑一声:“怎么,敢从上海追到苏州,现在却不敢现身?”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找顾小满。我也在找她。我们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

    清辞看向李浩。李浩眉头紧锁,显然也在判断真假。

    “给你们三分钟考虑。”女人说,“三分钟后,如果我见不到人,我就走。而顾小满的下落,你们永远别想知道。”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时间开始流逝。

    一分钟。

    两分钟。

    清辞看向李浩,眼神里充满了询问。李浩闭眼思索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但就在他们要起身时,异变突生!

    桥的另一端,突然冒出几个人影!

    是军统的人!

    那个年轻军官带着四个手下,从桥头另一侧的树林里走了出来。他们显然早就埋伏在那里。

    “不许动!”年轻军官举着枪,对着船上的女人。

    女人愣住了,随即脸色沉了下来:“你们是什么人?”

    “军统,苏州站。”年轻军官冷冷地说,“你涉嫌通敌叛国,跟我们走一趟。”

    “通敌叛国?”女人笑了,笑容很冷,“你们搞错了。我是……”

    “我不管你是谁。”年轻军官打断她,“上面有命令,只要是和‘金鳞’有关的人,一律逮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手下端着枪,一步步逼近。

    女人站在原地,没动。但她的手,悄悄伸向大衣内侧。

    “我劝你别动。”年轻军官说,“我知道你身上有枪。但你快不过我们五个人。”

    女人停下了动作,但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躲在灌木后的清辞三人,大气不敢出。

    情况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军统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也在找金鳞的人?还是……另有目的?

    “把箱子放下。”年轻军官命令道。

    女人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把藤箱放在了船头。

    “双手抱头,上岸。”

    女人照做了。她慢慢走上渡口的石阶,双手抱头,一步步走向桥头。

    年轻军官示意手下上前搜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开始搜查女人。

    就在其中一个士兵的手要碰到女人腰间时,异变再起!

    渡口的水里,突然冒出三个人影!

    是蒙面人,穿着黑色的水靠,手里拿着短刀!他们从水里窜出,直扑军统的人!

    “小心!”年轻军官大喊,举枪就射。

    但蒙面人的动作更快!一个蒙面人挥刀砍倒了一个士兵,另一个蒙面人扑向年轻军官。第三个蒙面人则冲向船上的藤箱。

    混战爆发了!

    枪声,刀剑碰撞声,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年轻军官的身手不弱,和蒙面人缠斗在一起。但他的手下就没那么幸运了——猝不及防之下,又有两人倒下。

    女人趁机动了!她一个翻滚躲到桥墩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对着军统的人就是几枪!

    战况瞬间逆转。

    军统这边只剩下年轻军官和另一个士兵,而对方有四个蒙面人,还有那个女人。

    “撤!”年轻军官咬牙下令,一边开枪掩护,一边往树林方向退。

    蒙面人没有追。他们的目标是藤箱。

    一个蒙面人跳上船,抓起藤箱。但就在他要离开时,桥头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放下箱子!”

    是哑叔!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从桥头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把老式的猎枪。他身后,跟着小豆子和另外两个年轻人,手里都拿着棍棒和砍刀。

    哑叔不会说话,但他的眼神很凶,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蒙面人显然没料到还有人埋伏。为首的那个犹豫了一下,做了个手势——撤。

    蒙面人带着藤箱,迅速跳进河里,消失在黑暗的水面下。那个女人也趁机跑了,消失在桥的另一端。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间,桥头只剩下哑叔和他的人,还有地上几具尸体——军统的三个士兵,和一个蒙面人。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只有风吹枫叶的声音,和远处寒山寺隐约的诵经声。

    躲在灌木后的清辞三人,这才敢慢慢探出头。

    哑叔已经发现了他们,招了招手。

    三人走了过去。

    哑叔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脸上有道疤,从左眼角划到嘴角,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但他看林砚秋的眼神,却充满了关切。

    他打着手势——哑语。

    林砚秋看懂了他的意思,对李浩和清辞翻译:“哑叔说,他在这里守了两天了。三天前,有人往渡口的石缝里塞了张字条,说‘枫桥,子时,取货’。但字条没有署名。”

    “是顾小满留下的?”清辞问。

    “不知道。”林砚秋摇头,“哑叔说,他今晚来,是想看看谁会出现。没想到……”

    没想到引来了这么多人。

    军统,蒙面人,还有那个女人。

    藤箱被抢走了。

    线索又断了。

    不,还没有完全断。

    清辞忽然走向那具蒙面人的尸体。她蹲下身,掀开尸体的面巾。

    是个年轻男人,二十七八岁,脸色苍白,眼睛还睁着,但已经没了神采。清辞搜他的身——没有证件,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他的左手手腕上,有个纹身。

    三条波浪线。

    金鳞的标记。

    “是金鳞的人。”清辞说。

    “但那些蒙面人,也是金鳞的人。”李浩皱眉,“他们为什么自相残杀?”

    “也许……”清辞看着那个纹身,“也许金鳞内部,也有不同的派系?”

    这很有可能。

    任何庞大的组织,都不可能铁板一块。尤其是像金鳞这样深入各个领域的组织,内部肯定有利益冲突,有权力斗争。

    如果是这样,那就有机可乘。

    哑叔又打着手势。

    林砚秋翻译:“哑叔说,那个藤箱很轻,不像是装文件或贵重物品的。而且箱子上有个记号——右下角,用刀刻了个三角形。”

    三角形。

    又是三角形。

    清辞的心跳加快了。

    “三角形代表什么?”她问。

    林砚秋摇头:“不知道。但顾长明生前,最喜欢三角形。他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但也是最锋利的形状。”

    三角形,稳定的结构,锋利的形状。

    饵。

    三角的饵。

    清辞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藤箱……”她缓缓说,“可能不是真正的货。而是……饵。”

    “饵?”

    “用来钓出金鳞内部不同派系的人。”清辞的思路越来越清晰,“顾小满,或者她背后的人,用这个藤箱做诱饵,看看谁会来抢。而谁抢到了,谁可能就是……”

    “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叛徒。”李浩接过了话头。

    对。

    金鳞这张网太深,太广。要从外部打破,几乎不可能。但如果是内部出现了裂痕……

    那就有机会。

    哑叔点头,又打着手势。

    林砚秋翻译:“哑叔说,那个女人的身份,他查到了。她叫白玫,是上海‘百乐门’的舞女。但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个日本特务。”

    日本特务。

    所以那个女人,不是金鳞的人,而是日本人那边的人。

    那批军火是日本人提供的,现在日本特务也在找第七个箱子……

    这说明什么?

    “第七个箱子里,可能有日本人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李浩说。

    “或者,有能证明二皇子和日本人交易的证据。”清辞补充道。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箱子,就太重要了。

    重要到足以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我们必须找到它。”清辞说,声音坚定。

    “但怎么找?”林砚秋苦笑,“线索又断了。”

    “没有断。”清辞看向桥下的河水,“那个藤箱虽然是饵,但它既然被放在这里,说明真正的货,离这里不远。”

    她走到桥边,看着桥墩上斑驳的苔痕,和那些不知道什么年代刻上去的字迹。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她轻声念着张继的《枫桥夜泊》。

    “顾小满最喜欢这首诗。”林砚秋说,“她常说,要是能像张继那样,在枫桥下泊一夜船,听一夜钟声,这辈子就值了。”

    泊船。

    听钟。

    清辞忽然抬头,看向寒山寺的方向。

    “她说,‘夜半钟声到客船’。”清辞缓缓说,“如果她留下了线索,会不会……和钟声有关?”

    “钟声?”

    “或者,和船有关。”李浩接口道,“那个藤箱出现在船上。而顾小满留下的字条说,‘东西在听雨’。但听雨茶楼的老板说,包裹被人取走了。可是……”

    他顿了顿,眼睛亮了。

    “可是如果那个包裹,不是真正的货呢?如果真正的货,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苏州呢?”

    “你是说……”

    “顾小满可能玩了个障眼法。”李浩快速说道,“她故意在听雨茶楼留下线索,让所有人都以为货被取走了。但实际上,真正的货,还藏在某个地方——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哪里?”

    李浩看向枫桥,看向桥下的河水,看向远处的寒山寺。

    “一个和‘枫桥夜泊’有关的地方。”

    清辞和林砚秋都看向他。

    月光下,李浩的眼睛亮得像寒星。

    “我们得去找。”他说,“天亮之前,必须找到。”

    夜,还深。

    而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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