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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带着一张洗不去倦意的脸,回到了百工坊。铁棠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我只“休整”了一天便回来。
“江老弟,你……”
我声音带着几分平静:“天道大阵升级在即,司内同僚皆在奔走,我岂能独自偷闲?”
说罢,不再多言,一头扎进了天工苑。
我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投入。
仿佛要将所有心神都榨干,浇筑进那些精密的阵盘与符文之中。
校验、微调、记录……
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紧绷感。
可一旦停下手,我便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对着某处虚空发愣。
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里。
坊内的匠师吏员都察觉了我的异常,但无人敢上前打扰,只当是我的压力过大。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年关将至的气息并未冲淡镇天屿上空的紧张气息。
……
腊月十五,距离预定的升级之日,仅剩半月。
这日,秦权亲临百工坊。
他并未过多巡视,只是站在巨大的总控阵图前,听着铁棠等人的简要汇报。
末了,他缓缓颔首,不带任何情绪:“诸事已备,只差最后校验与陛下亲临了。”
“陛下会亲临镇天屿,主持升级大典。”他平淡地抛出一个惊雷。
我心中猛地一凛。
皇帝陛下要亲自来?
这意味着,升级仪式将不再仅仅是技术操作,更是一场政治仪式!
铁棠恭敬道:“臣等必竭尽全力,确保万无一失。”
秦权诫勉了几句,待众人散去后,独自留下了我。
我们站在空旷的大厅边缘,窗外是灰蒙蒙的冬日天空,仿佛预示着某种终极的威压正在临近。
沉默了片刻,秦权并未看我,沉声道:“陛下的意志,便是天道的方向。此次升级,非比寻常。陛下将亲临镇天屿,不仅是为观礼。”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重若千钧:“陛下,是天下唯一的十品,是万虫之母的真正宿主。此次升级大阵的核心,需陛下以母虫之力为引,方能彻底锚定、统御新生。此乃帝国最高机密。”
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耳中嗡鸣一片,眼前秦权的身影似乎都模糊了一瞬。
一股寒意从我骨髓最深处迸发,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丹田内沉寂的税虫,发出了本能的颤栗。
十品!母虫宿主!
这意味着,皇帝本人就是天道大阵、乃至天下所有税虫的终极源头!
他的意志,将直接通过天道大阵,贯彻到每一个武者的真气之中!
这已非简单的权势,而是近乎“神”的权能!
难怪秦权如此谨慎,如此不惜代价要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
在这样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独立的意志都可能被视作“杂质”或“病变”。
我极力压制着内心的震撼,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层冰冷的表象。
秦权终于侧过头,双目凝视着我:“沐雨的‘无垢体’,是调和母虫伟力与新生大阵关键缓冲。然她心向青州,便是最大的不确定。而她唯一可能无条件服从的,只有你师父。”
他的话语如冰锥,下达了一个命令:“以陛下亲临、需无垢体护持为名,邀金聪明入京观礼。这是恩典,也是将他纳入新秩序、接受规训的最后机会。唯有如此,沐雨才能安心效力,大阵升级方可万无一失。”
他向前半步,一道威压将我笼罩,让我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心:
“江小白,旧时代的残影,必须在新时代的曙光升起前彻底消散。是让他以‘功臣师长’的身份,体面地走入新秩序,还是……成为必须被清除的‘最后一个障碍’,这取决于你如何撰写那封邀请信。”
最后一句,更犹如审判:“陛下,以及他所代表的天道,没有耐心,也不需要任何杂质。你,明白了吗?”
这不是命令,而是最后通牒。
他给了我一个看似是选择、实则只有一条路可走的“方案”。
那就是,由我亲手,将师父引至这终极的“神”与“道”的审判台前。
我迎着他洞彻一切的目光,眼中的冰冷似乎更深了一层。
我缓缓地开口,一字一句道:
“下官……明白。我会亲自修书,务必让师父……体面地前来,共襄盛举。”
……
回到小院书房,我默默铺开信纸,研好墨,提起笔。
笔尖悬在纸面之上,墨迹将滴未滴。
窗外是呼啸的寒风,吹得窗棂格格作响。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当真要将笔锋落于纸上,亲手写下这封可能将师父引入绝地的“邀请函”时,心中依旧沉重。
可是,来京城之前,师父那句话,萦绕在耳边:
“通往目标的路径,往往只有一条最险峻的。走下去,或者……粉身碎骨。”
是啊,粉身碎骨。
或许,不止是我,也包括师父,甚至更多人。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我知道,这封信无论怎么写,师父他,终究会来的。
他要来,与过去的挚友做个了断;
要来,与冰冷无情的新秩序做个了断;
或许,也要来……
与我这枚他亲手培养、如今却似乎要倒戈相向的棋子,做个了断。
手中这杆笔,此刻仿佛重逾千钧。
我沉默了很久,砚台里的墨似乎都要结冰。
最终,笔尖落下,却未在信笺上书写任何内容。
我只是在那素白的信封之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四个字:“师父,亲启。”
我将里面那张空无一字的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信封,以火漆封缄。
空白的信纸,意味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有的解释、粉饰或哀求都属多余,也意味着……
将所有的判断与抉择,全数交还给了收信之人。
……
我找到贾正义,将信封递给他,只说了一句:
“烦请贾大哥,将此信以最快、最稳妥的途径,送至青州无敌门,交予我师父。”
贾正义接过信封,目光在封皮那四个字上停留了一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沉声道:“我让陆明川亲自跑一趟。”
“有劳。”我拱了拱手,不再多言。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百工坊外那棵光秃的老树下,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夕阳的余晖是惨淡的金红色,斜斜地照过来,却无法在我身上停留一丝暖意。
仿佛我的躯壳已变成了一块只能吸收寒冷的石头。
力气、思绪、乃至情感,都随着那封无字的信被一同送走了。
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最终不知飘向何处。
而我,就像那棵树,被剥去了所有枝叶的秃树,只能赤条条地站在这里。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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