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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振堂老爷子的图纸还没出来,但大概的预算单子已经列出来了。徐军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着那张单子,眉头皱成了川字。
“75千瓦水轮发电机组:预计8000元”
“水泥、钢筋、压力管:预计3000元”
“电杆、电线、变压器:预计2000元”
“人工、杂项:预计……”
加起来,奔着一万五去了。
徐军手里的外汇券虽然值钱,但这玩意儿是留着给作坊买进口设备、给兰香买大件的底牌,若是全兑成人民币砸进这个坑里,家底儿瞬间就被掏空了,万一作坊周转不开,那就要命了。
“咋了军子?愁钱?”
老支书杨树林背着手溜达进来,看见徐军对着单子发愁,一眼就看穿了。
“叔,这电站是个吞金兽啊。”
徐军叹了口气,递给老支书一根烟,“设备太贵,而且有钱都没地儿买去。”
杨树林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没点。
他围着徐军转了两圈,突然一巴掌拍在徐军后背上。
“你小子,平时挺聪明,咋这会儿钻牛角尖了?”
“这电站修好了,是光给你一家用的吗?”
徐军一愣:“那肯定是全屯子都用啊。”
“那不就结了!”
杨树林把烟点上,深吸了一口,“既然是大伙儿的事,你凭啥一个人扛?你徐军是有钱,但你不能把全屯子人都当要饭的!”
“咱们靠山屯穷是穷,但这几年跟着你采山货、养林蛙,家家户户谁手里没攒下个百八十块的?”
“再说了,没钱还不能出力吗?那水泥杆子买不起,山里的落叶松不是现成的?那挖沟渠的活儿,还得花钱雇人?咱们屯子几百号劳力是干啥吃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徐军猛地站起来。
对啊!这是80年代,这是集体主义还在的年代!
“叔,您的意思是搞集资?”
“啥集资不集资的,难听。”
杨树林摆摆手,“这叫入股!谁家出钱出力,以后电费就打折!这事儿,我去大喇叭里喊!我看谁敢当缩头乌龟!”
大喇叭一响,全屯子震动。
不到二十分钟,徐家大院门口就挤满了人。
“军哥!我要入股!”
二愣子第一个冲进来,从兜里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钱,有一块的,也有五毛的,还有硬币。
“这是我攒的娶媳妇钱,一共一百二!全给你!只要能让我娘看上那个彩电,这钱我出了!”
“军子,我家没钱……”
住在村西头的王铁匠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但我能打铁!那压力管的接口、法兰盘,我包了!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我也没钱,但我家那两根老松木,那是留着做寿材的,先拿去当电线杆子吧!”张大爷喊道。
“我有力气!挖沟我去!一天能挖十米!”
“我去扛水泥!”
“我给大伙儿做饭!”
看着这一张张朴实、热切的脸,看着那一只只伸出来的粗糙大手,徐军的眼眶热了。
这就是他的乡亲。
平时可能为了几分地争得面红耳赤,但在这种关乎子孙后代的大事上,那股子心气儿,比金子还硬。
“好!”
徐军站在台阶上,大声说道:
“乡亲们,我徐军把话放这儿。”
“凡是出钱出力的,我都记在账上!等电站发了电,每一度电,我都给大家算分红!只要这水还在流,这红利就永远发下去!”
这一天,徐军没出一分钱,却筹到了全屯子所有的劳动力和基建材料。
最大的缺口,只剩下那台核心的发电机组了。
傍晚 5:00。
徐军没在家吃饭,而是提着两篓子精选的特级刺老芽和两瓶林蛙油,坐着拖拉机去了县城。
他找到了李二麻子。
“李大哥,你路子野。帮我打听个事儿。”
徐军开门见山,“我想搞台发电机,75千瓦左右的。新的买不起,也买不着。有没有哪个厂子……有闲置的?”
李二麻子正啃着鸡爪子,听完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
“哎?你别说,还真有!”
“前两天我跟县糖厂的采购员喝酒。听说他们厂最近搞技改,换下来一套老机组,好像就是75千瓦的!虽然是旧的,但那是苏联货,皮实着呢!现在正扔在库房里吃灰,打算当废铁卖呢!”
“当真?!”
徐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糖厂是国营大厂,设备保养肯定没问题。这要是能按废铁价弄回来,只要稍微修整一下,就是宝贝!
“但那个厂长……姓吴,是个老顽固,不好说话。”
李二麻子有些为难,“多少人想去收废铁,都被他骂出来了。”
“老顽固?”
徐军笑了,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东西。
“李大哥,这世上没有攻不下的碉堡,只有不对路的子弹。”
“他吴厂长也是人,是人就有好恶。听说他有老寒腿?”
“对!老寒腿!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下不来床。”
“那就好办了。”
徐军拍了拍那两瓶林蛙油,“走,带我去会会这位吴厂长。”
晚上 7:30,县城一家不起眼的小馆子。
李二麻子牵线,把吴厂长请了出来。
吴厂长五十多岁,板着脸,走路一瘸一拐的,看着徐军这个个体户,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不屑。
“小李啊,我丑话说在前头。”
吴厂长坐下,筷子都没动,“厂里的设备是国有资产,那是国家的铁,不能随便流失。你们要想占便宜,趁早免开尊口。”
徐军没说话,也没提发电机的事。
他只是默默地打开酒瓶,那是他从老支书那骗来的二十年陈酿的散白酒,酒香瞬间溢满包厢。
然后,他把那两瓶林蛙油推了过去。
“吴厂长,生意不生意的另说。”
徐军语气诚恳,“听说您腿脚不好。这是我自己养的林蛙,提炼的油。这东西补肾益精,最去风湿寒气。不是啥贵重礼物,就是一点土特产,您拿回去尝尝。”
“还有这刺老芽,日本人现在都抢着要,说是山菜之王,也是去火的好东西。”
吴厂长看着那两瓶晶莹剔透的林蛙油,又闻了闻那勾人的酒香,紧绷的脸皮松动了一些。
到了他这个年纪,钱不钱的看淡了,但这身体的病痛却是实打实的折磨。徐军这一手,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
“你小子是那个上了省报的徐军?”
吴厂长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听说你为了给村里修电站,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让您见笑了。”
徐军给他倒满酒,“媳妇怀着孕,伏天热得睡不着觉。村里几百口子人,晚上只能摸黑。我这点家底算啥?只要能通上电,让我去要饭都行。”
吴厂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辣,顺,暖。
就像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话,实在,对味。
“还是个疼媳妇的种。”
吴厂长叹了口气,放下了架子,“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么干实事的,不多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当徐军终于提到那台闲置的发电机时,吴厂长没再打官腔。
“那台机组确实在库房里烂着,当废铁卖也就值个两三千块。”
吴厂长看了看徐军,手指敲着桌面:
“这样吧。我不收你钱。”
徐军和李二麻子都愣了。
“咱们搞个工农互助。”
“以后,你们靠山屯的林蛙油和野菜,优先供应我们糖厂的食堂和小卖部,价格按批发价走。这台发电机就算是我们厂支援你们农村建设的借用物资!”
“只要我不说收回,你就一直用着!但这维修保养,你得自己负责!”
“成交!”
徐军激动得举起酒杯,“吴厂长,您这是给我们村送来了光明啊!这杯酒,我替全屯子老少爷们敬您!”
夜深了。
徐军走出饭馆,被夜风一吹,酒醒了一半。
虽然没花钱,但这笔人情债欠下了,但欠得值!
不靠挖宝,不靠运气,靠着全村的心气儿和这点人情世故,这座水电站的最后一块拼图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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