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23uswx.la
这一天的靠山屯,仿佛要把这辈子的力气都使出来。天还没亮,村口就聚满了人。男人们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毛巾;妇女们提着水壶、抬着箩筐。
“来了!来了!”
随着一阵沉闷的发动机轰鸣声,一辆挂着黑山糖厂字样的解放牌大卡车,哼哧哼哧地爬上了进村的土坡。
车斗里,盖着一层厚厚的帆布,下面隆起一个巨大的形状,像是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
“这就是那大家伙?”
二愣子扒着车帮往里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乖乖,这得有多沉啊?”
徐军跳上车,掀开帆布的一角。
露出了里面那个漆黑锃亮、刷着红漆编号的铸铁机座和硕大的飞轮。
这是一台苏联产的75千瓦水轮发电机组,虽然是淘汰下来的老货,但那股子笨重结实、充满了工业力量的美感,让在场的每一个庄稼汉都看得两眼放光。
这就是能生电的神牛!
然而,麻烦来了。
回龙沟的电站工地在后山,那是羊肠小道,卡车根本进不去。
距离工地,还有足足三里地的山路。
而且昨晚刚下了一场秋雨,路面泥泞不堪。
“徐老板,车只能开到这儿了。”
糖厂的司机跳下车,看了看前面的烂泥路,直摇头,“再往里开,车就得陷进去出不来了。这大家伙少说有两吨重,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两吨重。
三里山路。
全是泥。
现场的空气凝固了。
这要是放在平时,得用吊车,得修路。
但现在,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时间。
“咋办?卸下来?”
李二麻子有些发愁。
徐军跳下车,看了一眼那泥泞的山路,脱掉了上身的白衬衫,露出精壮的肌肉。
“卸!”
“没有吊车,咱有人!”
“没有路,咱就铺路!”
“铁柱!去把屯子里所有的圆木都给我找来!”
“二愣子!去把那几头老黄牛和马都牵来!”
“剩下的爷们儿!拿大绳!咱们用最笨的法子,滚木雷石,把它运进去!”
一场人与重力的较量开始了。
巨大的发电机组被小心翼翼地撬到了一个特制的巨型木爬犁上。
爬犁下面,垫着一排排滚圆的松木段。
前面,三头老黄牛、两匹枣红马,套着粗粗的麻绳,打着响鼻。
在牲口旁边,是五十个精壮的汉子,每个人肩膀上都勒着一根纤绳,身体前倾,像是一群拉船的纤夫。
“预备,起!”
徐军喊着号子,肩膀上的绳子勒进了肉里。
“嘿呦!”
“嘿呦!”
几十条喉咙同时爆发出的吼声,震得山林都在抖。
那头沉睡的铁牛,在滚木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终于缓缓移动了。
每前进一米,都要有人迅速把后面的滚木抽出来,跑到前面垫上。
泥水溅满了全身,汗水和着泥浆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
没人叫苦,没人偷懒。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仅是拉铁,这是在拉全村人的光。
李守山老爷子虽然干不动重活,但他拿着个铜锣,在旁边有节奏地敲着:
“大家加把劲啊!咣!晚上看电视啊!咣!”
这朴实的鼓劲词,比啥口号都管用。
就在大部队运送发电机的同时。
回龙沟的工地上,也是一片热火朝天。
龚振堂老爷子虽然腿脚不好,但这会儿却像是年轻了十岁。
他戴着安全帽,手里拿着图纸,站在正在浇筑的拦水坝上,嗓门比大喇叭还响:
“捣实!给我捣实了!那个角落里再加两锹水泥!”
“这坝要是漏了一滴水,我就把你们扔下去堵窟窿!”
而在山坡上,那是另一番壮观景象。
压力管的铺设是最难的。
三百米长的钢管,要沿着陡峭的山坡铺设下来。
张三娘带着妇女突击队,排成一条长龙,手里传递着装满沙石的簸箕,给管道做基础回填。
“姐妹们!手脚麻利点!”
张三娘喊道,“咱们女人虽然拉不动铁牛,但这管子必须给它伺候明白了!”
这就像是一场战争。
只不过敌人是贫穷,是落后,是黑暗。
傍晚 6:00。
夕阳西下,把整个黑瞎子山染成了金色。
那台两吨重的发电机组,终于在全村人的怒吼声中,被拖进了刚刚建好的机房。
其实就是个红砖砌的大瓦房。
当这尊铁塔稳稳地落在基座上的那一刻。
“轰!”
全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有人累得瘫倒在泥地里,大口喘气;有人看着满手的血泡,咧嘴傻笑;还有人拿出了珍藏的烟叶,手抖得卷不上。
徐军靠在发电机旁,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但他看着那漆黑的飞轮,眼神却亮得吓人。
最难的一关,过了。
这时候,李兰香挺着大肚子,提着个篮子,在几个大嫂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篮子里是刚煮好的绿豆汤,还有白面馒头。
“军哥……累坏了吧?”
她看着满身泥猴一样的徐军,心疼得直掉眼泪,拿着毛巾给他擦脸。
“不累。”
徐军接过绿豆汤,一口气灌下去,爽到了天灵盖。
他指着那台机器,对李兰香,也对周围的所有人说道:
“乡亲们!看见没?”
“这就是咱们的太阳!”
“再有三天!等水泥干透了,等管子接好了,咱们就开闸!放水!发电!”
“到时候,咱们把那最亮的灯泡子,挂在村口的大槐树上!”
“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看看,咱们靠山屯,从此以后就是不夜城!!”
“好!”
回应他的,是几百双粗糙大手雷鸣般的掌声,还有那一张张在夕阳下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庞。
这,就是众志成城的力量。
三天。
这三天对于靠山屯的村民来说,比三年还漫长。
为了赶工期,龚振堂老爷子直接住在了机房里,吃喝拉撒都在那张破行军床上。
徐军更是连家都没回,带着几个脑子灵光的年轻人,跟在龚老后面当学徒,哪怕是拧个螺丝都得按标准来。
此时,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崭新的红砖机房上。
机房外,那根三百米长的水泥压力管像一条灰色的巨蟒,从山顶蜿蜒而下,直插机房底部。
机房内,那台墨绿色的75千瓦水轮发电机组已经被擦得锃亮,各种仪表、闸刀、调速器全部就位。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味和水泥味,还有那股子让人窒息的紧张感。
“龚工,全查遍了。”
徐军满手油污,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声音沙哑。
“进水口拦污栅清理完毕,压力管排气阀正常,尾水渠畅通,线路绝缘测试合格。”
龚振堂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手里拿着一块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他又绕着机组转了最后一圈,用扳手敲了敲飞轮,听着那清脆的回响。
“好。”
老头深吸一口气,那张严肃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
“准备开闸!”
“开闸!”
徐军大吼一声。
山顶拦水坝上,二愣子和王铁柱用力摇动绞盘。
“嘎吱声嘎吱——”
沉重的铸铁闸门缓缓升起。
积蓄了多日的回龙沟深潭水,像是一头被囚禁已久的猛兽,终于找到了出口!
“轰隆隆!”
水流冲进压力管,发出沉闷的低吼,顺着管道极速俯冲而下。
那是水的力量,是重力的力量。
机房里,徐军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来了!”
龚振堂死死盯着进水阀。
“哗!”
高压水流猛烈地冲击在水轮机的转轮上!
原本静止的巨大飞轮,先是微微一颤,随即开始缓慢转动,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嗡嗡嗡——”
“看表!看表!!”
龚振堂大喊着,手里熟练地调节着导叶开度。
徐军死死盯着控制屏上的频率表和电压表。
指针在剧烈颤抖后,开始稳步攀升。
30赫兹……40赫兹……
200伏……300伏……
“稳住!稳住!”
龚振堂满头大汗,微调着手轮,就像是在驯服一匹烈马。
终于,随着飞轮的转速达到额定值,啸叫声变得平稳而有力。
两根指针,稳稳地停在了两个红色的刻度线上:
频率:50赫兹。
电压:400伏。
龚振堂松开了手,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摘下眼镜,擦了一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
“成了……军子,成了!”
“合闸!送电!!
最新网址:www.23uswx.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