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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为霜,秋风渐凉。外面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要是搁在往年,这种连阴天最让做山货的人头疼,因为东西晒不干就得烂。
但今天的徐家作坊里,却是一片温暖干燥,甚至飘着一股淡淡的胶水味。
徐军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正站在一张铺着塑料布的大案台前,进行一项在这个年代的农村看来极其科幻的操作——玻璃纤维层压技术。
以前的黑山弓,是纯木或者是牛角复合的,受天气影响大,工期长。
现在有了电,有了恒温烤箱,徐军决定把后世的反曲弓技术拿出来。
“二愣子,配胶!”
“好嘞!”
二愣子小心翼翼地把环氧树脂按比例倒进烧杯,用玻璃棒快速搅拌。
这玩意儿是徐军托赵处长从省化工厂搞来的高科技。
徐军拿起一片打磨得薄如蝉翼的枫木片(作为弓芯),在上面均匀地刷上一层胶。
然后,铺上一层白色的玻璃纤维布。
再刷胶,再铺木片。
就像是做千层饼一样。
“进模具!”
徐军和王铁匠合力,把这层层叠叠的半成品,放进了一个特制的、带有弧度的钢制模具里。
“拧紧!”
数十个螺栓被拧紧,巨大的压力将材料挤压在一起。
“送进烤箱!”
两人抬着模具,送进了那个刚改造好的电热恒温固化箱。
温度设定:60度。
时间:4小时。
“呼……”
徐军摘下口罩,长出了一口气。
“军哥,这就行了?”
二愣子看着那个嗡嗡响的大铁皮箱子,“这就成弓了?”
“这就层压弓。”
徐军眼里闪着光,“等它烤出来,你就知道啥叫不知疲倦的弓了。不怕湿,不怕冷,拉力恒定,而且能把咱们的弓卖出天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村里好几户人家的院子里,正在晾晒的榛子和蘑菇都被抢收回了屋,愁云惨淡。
“这鬼天气!刚采的榛蘑,要是捂了一宿,明儿个就发黑了!那是喂猪都没人要啊!”
张三娘看着满炕湿漉漉的蘑菇,急得直拍大腿。
就在这时,大喇叭响了。
“喂!喂!社员同志们注意了!”
“徐军作坊的电烘干房现在对外开放!”
“家里有怕烂的山货,赶紧拿过来!免费帮大家烘干!”
这一嗓子,简直就是救命。
不到十分钟,披着雨衣、扛着麻袋的村民就挤满了作坊大院。
徐军指挥着大家,把湿漉漉的榛蘑、木耳、还有刺老芽,摊平在烘干房的一层层铁丝网架上。
“关门!开机!”
“轰——”
鼓风机启动,巨大的电热丝瞬间变红。
热风在烘干房内循环流动,带走水分,排出湿气。
两个小时后。
当徐军打开烘干房的大门,一股浓郁的菌香扑面而来。
张三娘凑过去,拿起一朵榛蘑。
只见原本湿哒哒、容易腐烂的蘑菇,现在已经变得干爽、轻盈,而且颜色是漂亮的金黄色,一点都没变黑!
“神了!这真的神了!”
张三娘激动得手都在抖,“这成色,比我在日头底下晒三天的都好!拿到收购站,那是特级品啊!”
“军子,你这那是烘干房啊,你这是聚宝盆啊!”
徐军笑着擦了擦汗。
“电费我出了,大家日子过好了,我也跟着沾光。”
这不仅仅是帮忙,更是为了统一标准。
以后靠山屯出去的山货,全是电烘干、金黄色、无霉变的特级品,这品牌就算是立住了!
雨停了。
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把天边染成了血色。
第一把层压反曲弓出炉了。
徐军拿着这把弓,手感完全不同。
它比传统木弓更轻,但韧性却强得可怕。弓把是拼色的硬木,弓片是透明的玻璃纤维,在夕阳下泛着现代工业的美感。
“试试?”
王铁匠递过来一支碳素箭。
徐军站在靶场上,距离靶子50米。
他深吸一口气,开弓。
“嗡——”
弓臂弯曲,那种回弹的力度均匀而线性,没有丝毫的迟滞。
“撒放!”
“嗖!”
速度太快了!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一声闷响。
箭矢不仅正中靶心,而且因为动能太大,竟然直接射穿了三层草靶,半截箭身都没入了后面的土墙里!
“好!”
围观的民兵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这劲头!比老猎枪都狠!”
“这要是打野猪,一箭就能给它穿个透心凉!”
徐军抚摸着弓身,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把弓,成本不过十块钱,但卖给外国人,起码一百美金起步!
这是真正的暴利。
是工业化带来的降维打击。
夜深了。
徐军回到家,一身的疲惫,但心里是热乎的。
东屋里,电暖气(徐军用电炉丝改装的,比较简陋但实用),屋里暖烘烘的。
李兰香正坐在灯下,整理着刚收进来的、已经烘干的小孩尿布。
那些尿布蓬松柔软。
“军哥,你看。”
李兰香拿着一块尿布贴在脸上,“干透了,软和。咱娃出来,肯定不红屁股。”
“那肯定。”
徐军脱了外衣,坐到炕上,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
“今儿个这小子老实不?”
“老实着呢。可能是听见外面的雨声,睡得香。”
徐军握着妻子的手,看着满屋的温馨。
外面的世界,或许还在为了几斤粮票、几尺布票而奔波。
但在这个小小的东屋里,在这个被电力武装起来的家里,他已经提前让妻儿过上了小康生活。
“兰香。”
“嗯?”
“那个陈峰听说放出来了。”
徐军突然提了一句,语气很平淡。
李兰香的手抖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啊?那他……”
“别怕。”
“以前我怕他,是因为我只有拳头。”
“但现在……”
徐军指了指窗外灯火通明的作坊,指了指远处的电站。
“我有钱,有人,有电,有技术,还有省里的关系。”
“他要是敢再来……”
徐军冷笑一声,
“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钢铁洪流。”
秋分一过,黑土地上就是一片金黄。
地里的苞米杆子已经枯黄,沉甸甸的棒子耷拉着脑袋;大豆摇动着豆荚,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这是一年中最忙碌,也是最喜悦的季节——秋收。
但今年的靠山屯,最忙的不是地里,而是徐军的作坊。
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吉普车停在院子里。
省外贸厅赵文远处长手里拿着那把刚刚下线的层压反曲弓,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弓臂上那光滑的玻璃纤维纹路。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赵文远试着拉了拉弓弦,那种紧绷而富有弹性的回馈力,让他这个不懂弓的人都觉得高级。
“小徐,这弓的性能,比我们之前出口的传统木弓强太多了!不怕潮,不走形,这在国际市场上是抢手货!”
“赵叔,这弓我给它定了名,叫黑山-猎风者。”
徐军递过去一份打印好的英文说明书(他凭记忆写的,找人打印的)。
“咱们不卖白菜价。这一把弓,出厂价我要120美元。”
“120美元?!”
赵文远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这时候工人的月工资才几十块人民币。这一把弓就顶好几年的工资!
“是不是太高了?”
“不高。”
徐军自信地指了指弓片,“这是复合材料,是高科技。卖给老外,就得这个价。而且,这还能带动咱们后续的碳素箭销售。”
“您放心拿到广交会上去推,卖不出去算我的。”
赵文远看着眼前这个自信的年轻人,咬了咬牙:
“行!你小子有魄力!这批货我带走,要是真成了,你就是咱们省创汇的头号功臣!”
……
送走了赵文远,徐军没有回家庆祝。
他脸色凝重地把民兵连的骨干,还有李二麻子都叫到了后山的林蛙沟。
此时的林蛙沟,气氛有些诡异。
天快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冷的味道。
如果你仔细听,能听到枯叶下传来密密麻麻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的小脚在移动。
“军哥,动静越来越大了。”
二愣子指着那道沿着山沟修建的、长达几公里的塑料拦阻网。
“这几天气温降得快,山上的蛤蟆开始下山了。”
这是一个极为壮观,也极为关键的时刻。
林蛙这种生物,春天上山进林子吃虫子,秋天必须要回到水里冬眠。
这就叫回游。
这几天,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只林蛙,会像潮水一样从山上涌下来,跳进徐军挖好的越冬池里。
这是徐军这一年的心血,也是最大的一笔财富。
但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这几天,是蛤蟆最集中、也最笨的时候。”
徐军看着那漫山遍野的沙沙声,
“只要有人在拦阻网下面挖个坑,或者把网割个口子,这一年的收成就能被人偷走一半!”
“而且……”
徐军眯起眼睛,想起了刚出狱的陈峰。
“有人肯定眼红这笔钱。”
徐军转过身,神色冷峻:
“民兵连全员上岗!”
“把刚才从电站拉过来的临时电线都给我架上!每隔五十米装一个大灯泡!”
“今晚开始,我要让这条林蛙沟亮如白昼!”
黑瞎子山外围,一条隐蔽的小路上。
一辆破旧的拖拉机停在树林里。
车上坐着四五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手里拿着编织袋和锋利的镰刀。
领头的,正是刚从号子里放出来没几天的陈峰。
此时的陈峰,瘦了一圈,头发剃成了光头,眼神里没了以前的嚣张,却多了一股阴狠的戾气。
他盯着远处那座被灯光照亮的山头,狠狠地啐了一口。
“妈的……徐军。”
陈峰咬牙切齿。
他在里面蹲了几个月,吃了大苦头。他爹虽然保住了位置,但被降级使用了,现在在清水衙门养老。
这一切,都是拜徐军所赐。
他不敢明着动徐军,但他知道,这几天是徐军的命门。
“峰哥,动手不?”
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混混(外号野狗)问道,“听说那沟里全是蛤蟆,密密麻麻的,一麻袋能装好几百斤!那可都是钱啊!”
“不仅是为了钱。”
陈峰阴森森地说道,“我要断了他的根。”
“待会儿摸上去,别光抓。带的那个鱼藤精(一种强力杀虫毒药,也能毒鱼毒蛙),给我往水沟里倒!”
“抓不完的,就全给我毒死!我要让他徐军这一年颗粒无收!”
“嘿嘿,峰哥这招毒啊。”
野狗狞笑着,拎起一个沉甸甸的塑料壶。
一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像鬼魅一样向着林蛙沟的围网摸去。
林蛙沟,围网外侧。
陈峰等人猫着腰,刚摸到围网边上。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
只见原本漆黑的山沟,此刻灯火通明。
长长的围网线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明晃晃的电灯。
而且,不仅仅是灯。
在围网的内侧,每隔一百米就有一个岗哨。
那不是稻草人,而是实打实的、背着半自动步枪的民兵!
那是武装巡逻!
“峰哥……这咋下手啊?”
野狗吓得腿肚子有点转筋,“这架势,跟边境线似的,咱们要是过去,那不是当活靶子吗?”
陈峰趴在草丛里,死死盯着那些巡逻的民兵,指甲都抠进了泥土里。
他没想到徐军的防御竟然如此严密。
这哪里是看蛤蟆,这简直是在看金库!
“峰哥,你看那是啥?”
一个小弟指着岗哨旁边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一只巨大的藏獒,正警惕地竖着耳朵,鼻子在空气中嗅探。
“汪!汪汪!!”
突然,那只狗冲着陈峰他们藏身的方向狂吠起来。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直接扫了过来!
“谁在那儿!”
一声暴喝响起,伴随着拉动枪栓的“咔嚓”声。
那是二愣子的大嗓门。
“不好!被发现了!”
野狗吓得把手里的毒药壶一扔,“峰哥!快跑吧!这是民兵,真敢开枪啊!”
陈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手电光,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心里的怨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今晚别说投毒了,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都是问题。
“撤!”
陈峰低吼一声,狼狈地转身钻进了密林。
因为慌不择路,他的脸被树枝划出了一道血口子,但他根本顾不上疼,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在黑暗中狂奔。
听到动静的徐军赶到了现场。
二愣子拎着那个被野狗丢弃的塑料壶走了过来。
“军哥,人跑了。但这帮孙子真他妈阴!你看这是啥?”
二愣子拧开盖子闻了闻,脸色大变,“是鱼藤精!这要是倒进水里,这一沟的蛤蟆全得翻白肚!”
徐军看着那个毒药壶,眼神冷得像冰。
“陈峰……”
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这种断子绝孙的招数,只有那个疯狗干得出来。
“军哥,追不追?”
王铁柱端着枪,一脸怒气。
“穷寇莫追。”
徐军摆了摆手,“林子里黑,容易被埋伏。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住这些蛤蟆。”
他转过身,看着灯光下那壮观的一幕——
无数只深褐色的林蛙,正如同千军万马一般,顺着山坡跳下来,越过障碍,跳进清澈的越冬池里。
水面上密密麻麻全是蛙头,那是生命的律动,也是财富的积累。
“加强警戒。”
徐军下令,“从今晚开始,直到蛤蟆全部入水,二十四小时不许断人!”
“谁敢再伸爪子,直接给我剁了!”
此时此刻,徐军站在灯火通明的林蛙沟旁,身后是正在运转的水电站,身前是数以百万计的林蛙。
他知道,他和陈峰的梁子,彻底结死了。
但他也知道,只要守住这一季的丰收,他在黑山县的根基,就再也没人能动摇。
远处,逃回车上的陈峰,看着那座不可逾越的光明堡垒,绝望地锤了一下方向盘。
在这个拥有了电、拥有了组织的徐军面前,他的那些阴招,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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