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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一过,黑瞎子山的气温那是断崖式下跌。外头北风呼啸,树杈子上挂满了白霜,地冻得梆硬。
但这作坊的后院暖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屋里新装的土暖气烧得热乎乎的,墙角的炉子上坐着大铁壶,冒着白汽。
炕沿上、板凳上,坐满了屯子里的老少娘们儿。
大家伙儿腿上盖着蓝布围裙,手里拿着竹镊子,正一边干活,一边扯着闲篇儿。
这就是东北农村特有的猫冬,外头天寒地冻没活干,大伙儿聚在一起挣点手工钱,顺便唠嗑解闷。
“哎,他三婶,听说东头老李家那小子,相亲没成?”
张三娘手底下麻利地把一只干透的林蛙扒开,取出里面那块晶莹剔透的油,嘴上也没闲着。
“可不咋的,嫌人家姑娘太瘦,说是干不动农活。”
“哈哈哈,这老李家,还当是旧社会选牲口呢!”
屋里一阵哄笑。
徐军端着一大盘刚炒好的瓜子进来,放在炕桌上。
“婶子大娘们,歇会儿,嗑点瓜子,润润嗓子。”
这剥林蛙油是个细致活,急不得。
徐军看着托盘里那一块块金黄半透明的油脂,心里盘算着账。
这时候,李二麻子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子寒气,冻得直跺脚。
“军子!来信儿了!”
李二麻子摘下狗皮帽子,一脸喜色,“刚接了县里的电话,赵处长从广州打回来的。”
屋里的妇女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伸长了脖子听。
大伙儿都知道,这林蛙油和那新做的弓,能不能卖出去,关系到大家明年的工钱。
“咋样?”
徐军递过去一杯热水。
“是个好消息!”
李二麻子喝了口水,“美国那边的客商,相中咱们的层压弓了。不过人家那是老油条,没敢下大单,说是先订50把回去试试水。”
“还有这林蛙油,日本那边也只要了20斤样品,说是要拿回去化验,看看纯度。”
“才50把啊……”
二愣子在一旁有些泄气,“咱这几天备料都够做几百把的了,还以为能发大财呢。”
“不少了。”
徐军倒是很淡定,这反而让他觉得踏实。
哪有一上来就砸几万美金的?那是骗子。商业合作都是从试探开始的。
“50把弓,加上20斤油,算下来也有个三四千美元。这就不少了,够咱们把买发电机的饥荒还上一大半,还能让大伙儿过个肥年。”
徐军转过身,对屋里的妇女们说道:
“大娘婶子们!这单子虽然不大,但这是外国人给咱们的考试题!只要咱们活儿干得细,这第一炮打响了,明年的单子就能翻番!”
“到时候,每斤油的加工费,我再给大家涨两毛!”
“好嘞!军子讲究!”
“放心吧,肯定给那洋鬼子伺候明白了,一点黑籽都不给他留!”
屋里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干劲儿更足了。
傍晚 5:00。
天擦黑的时候,雪下来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急,鹅毛大的雪片子那是直往脖领子里灌。
不到一个钟头,地上的雪就能没过脚脖子。
徐军早早地收了工,让大伙儿赶紧回家。
他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刚进院子,就听见东屋里传来李兰香的一声痛呼。
“哎呦……”
徐军心里咯噔一下,扔下东西冲进屋。
只见李兰香扶着腰站在炕边,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军哥,肚子疼……好像羊水破了……”
“这就生了?!”
徐军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呢!这是早产!
他转身看了一眼窗外漫天的大雪。
这种天气,拖拉机肯定打滑,去县城的路又远又黑,万一生在半路上,那就是一尸两命。
“不去医院了!就在家生!”
徐军当机立断。
“二愣子!”
徐军冲到院子里,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住在隔壁倒座房的二愣子衣服都没穿利索就跑出来了:“咋了哥?!”
“兰香要生了!快!去请王婶!哪怕是背,也得给我背过来!”
“还有!喊几个人来,把院子里的雪给我扫了!快!”
“知道了!”
二愣子一听这话,那是撒腿就跑,连鞋跑掉了一只都顾不上。
徐军回到屋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早已不是前世那个漏风的破草房了。
他插上电热水壶烧水,打开电暖气,把档位调到最高,又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
几分钟后,东屋里亮如白昼,温度迅速升到了二十多度。
没过十分钟,院子里热闹了。
不是那种吵闹,而是那种让人心安的动静。
王铁匠、李二麻子,还有附近的几个邻居,听说徐家要生孩子,都拿着铁锹来了。
大家也不说话,就闷头在院子里铲雪,硬是在这大雪天里,铲出了一条从大门口直通屋门的平安路。
王婶是被二愣子背进来的,气喘吁吁。
一进屋,就被屋里的暖和劲儿给惊了一下。
“哎呀,这条件,比卫生院都强!”
王婶洗了手,一看情况:“宫口开了!军子,你出去等着!烧水!准备剪刀!”
徐军被轰到了外屋地。
他在那个只有几平米的空间里转圈圈,听着里屋兰香压抑的叫声,心像被揪住一样。
虽然他有钱了,有电了,但在这种自然规律面前,他也只能干着急。
“军子,坐会儿。”
邻居张三娘也来了,在外屋帮忙看着炉子,安慰道,“兰香骨架大,这几天身子养得也好,肯定顺当。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但只要跨过去了,就是福气。”
晚上八点多。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把整个屯子都盖得严严实实。
突然。
“哇!”
一声清脆洪亮,但听着特别娇嫩的啼哭声,穿透了风雪。
徐军浑身一震,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门帘一挑,王婶满脸是汗地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个红花被单裹着的小包袱。
“军子!恭喜啦!”
王婶笑着说道,但眼神里带着那么一点点试探(毕竟农村重男轻女),“是个千金!那小脸儿,长得跟兰香一模一样,俊着呢!母女平安!”
听到千金两个字,旁边帮忙的几个邻居大婶稍微愣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安慰徐军。
但徐军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闺女?!真的?!”
徐军眼睛瞬间亮了,那股子喜劲儿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他几乎是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软绵绵的小家伙。
看着那粉嘟嘟、还没睁眼的小脸蛋,徐军的心都要化了。
前世他在外面打拼,见的多了。
儿子那是名气,闺女才是福气啊!
而且,他徐军现在家大业大,不缺劳力,要啥儿子传宗接代?闺女才好!闺女是贴心的小棉袄!
“哎呀我的大闺女……”
徐军用满是胡茬的脸轻轻蹭了蹭那柔软的襁褓,笑得跟朵花似的。
“王婶!谢谢啊!真是太好了!”
徐军转头冲着外面喊:“二愣子!放炮!把那一万响的鞭炮给我挂出去!我要让全屯子都知道,我徐军有闺女了!”
这一嗓子,把屋里几个大婶都给喊乐了。
“哎呀,看把军子乐的,这闺女以后是个有福的。”
里屋,徐军坐在炕沿上。
李兰香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虚弱地靠在枕头上。
“军哥……是丫头……”
她似乎有点担心徐军不喜欢。
“丫头好!”
徐军握住她的手,放在脸上摩挲着,“兰香,谢谢你。这真的是最好的礼物。”
“我想好了,这孩子生在下雪天,又是咱家日子过好的时候。”
“小名就叫雪儿吧。瑞雪兆丰年,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窗外,鞭炮声震天响,映红了雪地。
屋内,电灯明亮,暖气热乎。
徐军抱着孩子,守着妻子。
那几千美元的订单,那满屋的蛤蟆油,在这一刻,都成了陪衬。
这就是他想要的日子。
踏实、热乎、有人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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